裴老夫人见众人都是墙头草,忍无可忍地高喝一声:“如今海禁令严,这是欺君之罪啊!”
墙头草们一听欺君之罪,立刻倒向了裴老夫人这头。
“母亲怕是忘了咱家六爷可是布政使司右参议了?”徐妙雪笑得象个妖孽,“他这身官服不是白穿的。”
“你——”裴老夫人瞪大了眼睛。
这分明是要毁了他家六郎的清誉!六郎自小清高,爱重名声,他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这下可以好好治治这个村妇了!
她连忙低声吩咐身边侍女:“快,去官署将六爷请回来。”
徐妙雪还在侃侃而谈:“更何况,满剌加使团三年才来一次,中间的空档期,多少人家都是这么做的。我舅舅都跑了七八趟了,从没出过岔子。”
墙头草们又觉得徐妙雪说得对,纷纷点头。
徐妙雪朝阿黎一招手:“阿黎,去,把我的图纸拿出来。”
阿黎早就将“道具”揣在了身上,行云流水地展开。
“你们看,这就是我想造的宝船图纸。船底是双层龙骨,用的是暹罗铁力木,比寻常福船结实三倍。就算撞上暗礁,也能安然无恙。船帆就用南洋特制的蕉麻布,浸过龙涎香和硫磺,不怕风浪,更不怕倭寇的火攻。”
她一说起这些,就变了个人似的,先前那副怎么看怎么痴傻的模样荡然无存,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浑身都发着光,裴二奶奶不由发问:“那这船能去多远?”
“从宁波港口出发,顺风二十日可达琉球,三十日到吕宋,四十日抵满剌加。第一批货我都想好了,就运咱们宁波的越窑瓷。您知道吗?在南洋那边,一个普通的越窑碗,能换等重的白银!等船过去,换回香料和象牙回来倒手一卖,利润至少十倍,最重要的是——”徐妙雪神神秘秘地环顾一圈,压低了声音道,“我有改良过的佛郎机子母铳火炮,倭寇见了也得绕道走。”
“这么厉害?”裴五奶奶脱口而出。她和五爷都是游手好闲的主,平日光靠家里分的家用,根本不够花,这会听到有这么多白银,难免心动。
大房的姨娘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造船可不是一般的开销,六奶奶自己就能吃下这么大的生意?”
在几句话之前,大家心中的疑惑还是这生意真的假的,此刻再看到这密密麻麻的精细地图,便是深信不疑,开始想这生意要怎么做了。
徐妙雪眸光婉转,稍稍叹了口气:“我也犯愁呢,卖画钱尚且还不够,我准备上钱庄向楚夫人筹一些——诶,二嫂。”
裴二奶奶眉头骤然一跳,似乎有预感她会说什么,但她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徐妙雪假装突然想起,随口一问:“你不是向楚夫人借过钱吗?她人如何,好相处吗?”
“我……不是母亲……您听妾解释……妾绝没有跟商妇往来……”
“是吗?那我那日进如意港的时候,怎么听楚夫人说,您答应会带她入港?哦——那就一定就是她在乱说。”
裴二奶奶膝下一软,哆嗦着吐不出一个字。
裴老夫人脸色骤变——她耳提面命告诫家中女眷不许与商贾往来,偏偏这一个两个,都掉进了钱眼里,连她最信任的二媳妇都是一丘之貉。
她的怒火愈盛,骤然拂袖,桌上茶盏应声落地,这一声动静将交头接耳的众人都震慑住了。
“我不允许!”
她终于撕了和善的面具,露出了后宅独裁者的霸道。
“一个个眼皮子浅的!见着银钱就丢了魂,还有半点体统吗?你们谁敢掺和这掉脑袋的事,谁就滚出裴家!”
徐妙雪被“吓得”泪光盈目,捂着胸口大喘气,娇滴滴道:“母亲怎么生气了?是妾哪里做的不对吗?妾这么做……也是为了六爷的仕途啊!家里不为六爷考虑,妾既为人妇的,总要为他谋算。多赚钱,就能多帮他打点上下……咱们裴家,不就靠着六爷一人撑着门楣吗?”
徐妙雪哭哭啼啼一句话,拐弯抹角骂了在场所有人。
“家里为承炬考虑的还少吗?!”裴老夫人激烈地反驳道,“你张口闭口就是钱财,就是因为你这个村妇,宁波府多少人都在看承炬的笑话!你说都是为了承炬——你敢说不是你自己财迷心窍了?”
能把一个体面的妇人逼成这样,徐妙雪也真是居功至伟。
她心里快笑翻天了——对,就是要拱火,就是要气死她们。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才好。
“——今天老身就把话放在这里,除非我裴家门楣落地,否则不可能有做海上生意的经商妇!”
“裴老夫人——”徐妙雪抹净了面上泪痕,连称呼都换了一个,“那我若非要做这生意呢?”
“那你就离开裴家。”
“好吧,”徐妙雪惋惜道, “夫君可以没有,但钱不能不赚,那就和离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和离?”
“六弟妹是疯了吧!”
“这多大的生意,值得她连这么好的夫君都不要了?”
就在混乱之中,被裴老夫人请回家的裴叔夜踏入了门坎,裴老夫人眼睛一亮——承炬跟她纵是不亲厚,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裴家定是站在一块的。这女人如此荒唐,也只有裴叔夜能管她了。
“承炬总算回来了!”
人就是不能对比,从前裴老夫人觉得裴叔夜最碍眼,但当家里出现了一个更碍眼的人时,裴老夫人顿时觉得这个养子看上去是如此舒心。
“母亲,这是……”
裴老夫人连忙将缘由说给裴叔夜听,添油加醋地道:“承炬,你可决不能从着她!”
裴叔夜听完后,添加了混战,笃定道:“我不同意。”
?
裴老夫人错愕地怔在原地。
她所有的预判,全都被无情地粉碎了——岂有此理!!!
徐妙雪瞅瞅裴叔夜,这小子不错,都不用提前串通,就知道该说什么。
“裴叔夜!你是被这妖妇迷了心智了,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立刻去写休书!”
“母亲,这事您不用管了。”裴叔夜果断地结束战场,拉上徐妙雪离开。
徐妙雪走的时候还不忘欣赏自己留下的一室狼借——她早就料到裴老夫人会找她麻烦,她不仅不退缩,还要迎难而上,将水搅得更浑一些。
裴家六奶奶为了经商要跟裴六爷和离——这够劲爆了吧。
相信不出三日,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宁波府,成为各府各院茶馀饭后的闲谈。
她的“生意”,自然也能借着八卦声名远扬。她要做的,可不只是骗郑家钱那么简单。
“你什么造船的生意,为什么没跟我说过?”裴叔夜不动声色的质问打断了徐妙雪的幻想。
徐妙雪行云流水地回答道:“当然是编的咯。我总得给卖画找个合理的理由,不然人家郑老板为什么要相信我?”
徐妙雪扬长而去。
裴叔夜注视着她的背影,满脸写着不信。
“琴山你去查查,她还在搞什么鬼——”裴叔夜下意识偏头对身边的人吩咐,突然发现身边只有空气。
哦,琴山被她借走当演员了。
裴叔夜如今是光杆将军。
翌日。
贾氏一早就开始梳妆打扮,挑选最得体的衣物,不过女人的衣柜,永远都少一件满意的衣服,于是她斥巨资上街买成衣——只因她听说郑家包下甬江春南楼,备了一桌隆重的宴席。
这么敏感的时候,郑家大张旗鼓设的宴还能是为什么?
当然只能是邀请她这亲家母商议备婚大事呀!
只是时间太紧,还没来得及正式通知他们程家。
但贾氏得先做好准备呀,可不能素面朝天进甬江春。
可过了午后,贾氏左等右等,都没等来郑家的邀请。
尴尬的是,她一大早为了买件成衣折腾得人仰马翻,街坊邻里都晓得她要去甬江春赴宴了。
程家是温饱之家,甬江春酒楼那都是真正的达官贵人才消费得起的地方——邻里也都是差不多的水平,好不容易有人能去甬江春,那可是备受关注的大事。
贾氏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她这人虚荣好面子,心中已经大概明白郑家的宴会不是邀请她,但还是硬着头皮,坐上租来的马车,在邻里艳羡的目光下前往甬江春。
她咬牙切齿地坐在马车上,心疼这一日的开销。
她倒要去看看,郑家到底在宴请什么人,竟能比她这个亲家母还重要!
而另一边,徐妙雪的马车也徐徐前往甬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