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循声望去。
只见熙攘的人群后方,立着一位身着黑底暗纹长袍的中年男子。
这人面容粗犷,身形魁悟,正咧着嘴朝这边招手,那股子豪爽劲儿,跟这市井里的精明算计显得格格不入。
正是八角山如今的当家人,王天放。
周恒心头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抬脚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王天放见他走近,也不避讳周围的目光,围着周恒转了一圈,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满是惊叹,嘴里更是啧啧有声。
“真是想不到啊,周道友。”
王天放压低了嗓门,语气里却透着股子掩不住的艳羡:“阔别四年,你竟真的跨过了那道天堑。不愧是能提前练就二阶体魄的狠人,王某在此,先恭喜了。”
虽然周恒收敛了气息,但在有心人眼里,特别是同样身为筑基修士的王天放看来,那种道行的蜕变根本藏不住。
周恒拱了拱手,神色平静:“王道友过誉了,周某不过是侥幸罢了。”
若是旁人说这话,或许是谦虚。
但在王天放听来,这分明是实力的体现。
两人站在街角寒喧了几句,四周人多眼杂,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恒目光微闪,看着王天放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王天放不在八角山享福,跑到这紫云坊市来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
“王道友。”
周恒也没绕弯子,直言道:“你此番特意寻我,可是有事?”
王天放左右扫了一眼,神色微肃,压低声音道:“此处人多口杂,确实不便。周道友若是不嫌弃,咱们换个地方,去百花楼喝上一壶?”
百花楼?
周恒眉头挑了一下。
那地方的酒烈,姑娘更烈,是紫云坊市有名的销金窟,上次王天放宴请的地方也是此处。
不过看王天放这架势,怕是事情不小。
“也好。”
周恒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坊市东头的烟花柳巷走去。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在街角后不久。
一个一直蹲在墙根下,毫不起眼的灰衣修士缓缓站起了身。
他压了压头上的斗笠,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灵光,随即转身钻进了另一条巷弄,消失不见。
……
百花楼,顶层雅间。
这里是整个紫云坊市视野最好的地方,推窗便能看到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
屋内熏香袅袅,暖意融融。
二十馀名身着轻薄白纱的女修,正随着丝竹之声,在酒桌前翩翩起舞。
衣袂翻飞间,肌肤若隐若现,香风扑鼻。
王天放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斜倚在软榻上,大手一挥,便有两名姿色上乘的女修娇笑着依偎上来,斟酒喂食,好不快活。
周恒坐在对面,手里捏着酒杯,身子却坐得笔直。
一名女修刚想凑过来给他倒酒,便被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逼得不敢上前。
“下去吧。”
周恒摆了摆手,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女修一愣,有些委屈地看向王天放。
王天放哈哈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把灵石撒了出去:“行了行了,都下去领赏吧,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一众女修顿时喜笑颜开,捡起灵石,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
屋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喧嚣。
王天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疲惫与凝重。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桌上。
“周老弟,也不怕你笑话。”
王天放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这四年,我王家过得是真不安生。”
周恒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燕家那个老不死的燕无道……”
提到这个名字,王天放眼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这老鬼贼心不死,这几年来,数次徘徊在我八角山附近。虽然没明着动手,但他那身筑基中期的威压,隔三差五就往我族地里扫一圈。”
“族里的炼气小辈们,如今连山门都不敢出,生怕遭了毒手。”
说到这,王天放看向周恒,目光灼灼:“他这是在等机会,等我王家露出破绽,好一口把我们吞了!”
周恒摩挲着酒杯边缘,神色未变。
修仙界本就是大鱼吃小鱼。
当初王家势弱,差点被灭族,如今虽然有了王天放这个筑基,但底蕴到底还是薄了些。
“王道友的意思是?”周恒明知故问。
“我想请周老弟助我一臂之力!”
王天放身子前倾,诚恳道:“只要周老弟肯点头,以后王家便视你为供奉长老,每年供奉两千灵石!若是那燕老鬼真敢杀上门来,只需老弟出手牵制一二,事后王家宝库,任由老弟挑选!”
两千灵石。
对于一个刚筑基的散修来说,这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但对于要面对一个筑基中期老怪的风险来说,这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周恒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王道友,非是在下不讲情面。”
他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却理智:“燕家老鬼燕无道乃是筑基中期的高手,成名已久,手段莫测。在下不过初入筑基,根基未稳,实在不想卷入这种生死搏杀之中。”
这话是推脱,也是实话。
他和王天放是有几分交情,但还没深到拿命去填的地步。
听到这话,王天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似乎早有预料。
他咬了咬牙,象是下了什么狠心,伸手在储物袋上一拍。
“周老弟先别急着拒绝。”
王天放沉声道:“我也知道这事强人所难,所以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只求老弟能看在这东西的份上,再考虑考虑。”
说着,他将一只贴着封灵符的玉盒推到了周恒面前。
周恒瞥了一眼那玉盒。
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名堂。
但他相信王天放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肯定不是凡物。
“这是?”
周恒伸手揭开了封灵符,轻轻打开了盒盖。
嗡!
就在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凌厉至极的锋锐之气,陡然从盒中冲出!
周恒只觉得面皮一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脸颊。
他瞳孔猛地一缩,定睛看去。
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矿石。
这矿石通体呈银白色,表面却流转着一道道如同彩虹般的绚丽光晕,那股刺痛皮肤的锋锐之气,正是从这些光晕中散发出来的。
“这是……”
周恒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体内原本平静流淌的玄天灵力,竟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渴望的补品。
“二阶下品灵矿,白虹矿。”
王天放观察着周恒的神色,见他动容,心里顿时有了底,解释道:
”周道友,这便是我此前答应交予你的白虹矿,上次在楼中碰面之时王某刚筑基,一时欣喜竟忘了此事,还望海函。“
“此矿乃是伴生在庚金矿脉深处的异种,虽只是二阶下品,但蕴含的庚金之气极为纯粹。”
白虹矿?!
周恒自然记得王天放许过自己的白虹矿,可上一次同样在百花楼碰面之时,见他不主动提起,周恒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毕竟自己在王天放修复金煌剑之时便答应了会出手一次,要是他真想食言,周恒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经此一遭,他日后就不会再和此人深交了便是。
如今见他将此灵矿取出,周恒倒还是愿意合作的,毕竟这灵矿和玄武秘银都是自己急需的灵物。
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伸手将那矿石拿了起来。
入手沉重,冰凉刺骨。
体内的《玄天剑诀》运转速度瞬间加快了几分。
他正愁怎么凝炼玄天剑种。
《玄天剑诀》作为顶尖的剑修功法,想要入门修习剑术,第一步便是在丹田中凝练出一枚“剑种”。
这剑种是剑修的根基,也是施展一切剑道神通的源头。
而凝练剑种,最苛刻的条件便是需要吞噬大量金行精气。
普通的精铁根本无法满足玄天剑种的胃口,至少也得是二阶以上的灵矿精华。
这块白虹矿,内蕴五行庚金之气,正是凝练剑种的最佳材料!
若是有了它,自己不出三月,便能将玄天剑种彻底凝练成型,到时候战力何止翻倍?
“王道友,这礼……确实够重。”
周恒把玩着手中的矿石,指腹感受着那股锋锐的触感,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东西对他太重要了。
若是去商会购买,且不说这种稀有灵矿往往有价无市,就算有,价格恐怕也是上万灵石,绝非现在的他能承受得起的。
王天放见状,趁热打铁道:“周老弟,我也不是让你去跟燕老鬼拼命。我王家有护山大阵,只要他没疯,就不敢强攻。我只是求个保险,万一那老鬼真失了智,老弟能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出手相助一把。”
周恒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好。”
他手掌一翻,将玉盒收入储物戒中,正色道:“这块白虹矿,周某收下了。若是燕无道真敢攻打八角山,周某必不袖手旁观。”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一堆传讯符,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是我的传讯符,若有变故,捏碎此符,我自会赶来。”
“好!痛快!”
王天放闻言大喜,一把抓过传讯符收好,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端起酒壶给周恒满上:“来来来,周老弟,这回咱们必须得好好喝一杯!”
正事谈妥,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两人推杯换盏,聊了些坊市里的趣闻轶事,酒过三巡,周恒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王道友,你是此方坊市的家族修士,消息灵通。不知这楚国境内,若想添加药王谷,有什么门路?”
王天放放下酒杯,有些诧异地看了周恒一眼。
“周老弟想进宗门?”
周恒点了点头:“散修之路艰难,你也知道,到了筑基这一步,后续的功法、丹药,哪一样不是难如登天?若是能背靠大树,总归是好走些。”
“这倒也是。”
王天放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随即却又叹了口气:“不过,难啊。”
“药王谷收徒,规矩极严。通常只招收十二岁以下身具真灵根的孩童,从小培养,以此保证对宗门的忠诚。”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了周恒一眼:“像咱们这种半路出家的散修,想要进去,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周恒追问。
“筑基擂台赛。”
王天放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个圈:“药王谷每隔二十年,会举办一次筑基修士擂台赛。只要是六十岁以下的筑基修士,皆可报名参加。”
“六十岁以下?”周恒心中一动。
“没错。”
王天放点头道:“这擂台赛可是残酷得很,要在上百名筑基修士中杀出重围,夺得前十名,才有资格成为药王谷的内门弟子。”
说到这,王天放眼中露出一丝向往,随即又变成了苦涩。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皱褶的眼角,自嘲一笑:“可惜啊,王某蹉跎半生,筑基太晚,年纪早就超了,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周恒没在意他的感慨,而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这擂台赛,下一次是何时?”
王天放思索了一下,肯定道:“上一次是在十二年前,在凌霄坊市和药王坊市同时举行的。算算日子,下一次擂台赛,应该是在八年之后。”
八年后……
周恒端着酒杯的手松开,轻轻敲打在桌上,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他今年五十二岁。
八年后,正好六十岁!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死线。
若是错过了这一次,这辈子恐怕就真的与元婴大宗无缘了。
“八年……”
周恒低声喃喃了一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落,在腹中化作一团烈火。
八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想要在八年后的一众筑基修士中杀进前十,光凭现在的修为肯定不够。
必须得尽快将玄天剑种凝练出来,掌握一道剑道法术,再把《玄天剑诀》的第四层修至圆满,甚至……冲击筑基中期!
周恒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这块白虹矿,来得正是时候。
“多谢王道友解惑。”
周恒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朝王天放拱了拱手:“今日酒足饭饱,周某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多叼扰了。”
既然目标已经明确,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该浪费。
王天放也知道修士的时间宝贵,并未挽留,起身相送。
“周老弟慢走,若是有空,随时来八角山坐坐。”
周恒点点头,转身推门而出。
走出百花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夜风微凉,吹散了几分酒意。
周恒站在喧闹的街头,摸了摸那冰凉的储物戒,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八年。
还来得及,先好好琢磨琢磨阵经和玄天剑诀吧,不必太过着急。
他紧了紧衣领,身形一晃,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