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武无头的尸身摇晃一下,坠倒在地,血流满身,温热未冷。
远处是奔逃家丁的哭嚎,撞翻了盆,碎裂声零星响起,假山碎石散落,混杂著红白污跡。
家丁们能够支撑到现在,全因畏惧秦子尘的威严。他们吃在秦府,长在秦府,连自己也相信自己离不开秦府。
鹿沉能杀人,杀不掉他们的“忠心耿耿”。他们留在这里,撑到现在,只期望看到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雷武的死就是结果。
他不是人,而是组成秦府威严的一块拼图,丧生固然对秦子尘五人打击很大,对家丁们打击更大。
他一死,代表著俏玉会死,余不就会死,赵启会死,七爷会死,秦子尘也会死。如此一来,便有止也止不住的气势颓泄。
乱中有格外的静,鹿沉缓缓起身,冷眼死锁面前的五人。
他死死盯著五人,五人也都或怨或毒地看他。经过刚才那一个回合的交锋,谁都知道,鹿沉已然脱胎换骨,不再是之前山上的困兽。
现如今,倒像是他困住了他们。
家丁们全走了,四下里一空,只剩下了对峙的六人。
“哎,老雷,你可真”
余不就忽然低头看向雷武尸体,神色悲悯。
嘆了口气,话语过半,忽然抬手一扬,七八枚金钱鏢离手而出,金光连闪,成了一线。
像是一个排练很久的特別开场,四个人没有丝毫犹豫地跟著动了,七爷俏玉从左,赵启和秦子尘从右,四个人与金钱鏢一起合拢上来。
在这时候,特別一致的出手反而没必要。
在微小的节奏上,七爷和秦子尘做出了差別。
七爷比俏玉慢了几分,秦子尘则比赵启快了几分。
或快或慢,均是他们自己对武学的独道理解,造成的效果却无任何差別。
鹿沉站在原地,眼睛倒映著四道身影,不急不躁,双臂交叉绕上肩头。
高手对决,只求须臾之间的胜负,往往慢上一丝一毫都要致命。他的动作不算慢,也绝对不快,动作的每一步都可看得很清楚。
事到如今,不快的动作,已经是很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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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来得及。
来得及按刀在手。
双手按住刀柄,鹿沉埋脑袋、蹲双腿,身体如虾蜷缩。背脊朝上的刀柄,也变得平行,刀头位置正对上敌人。
下一刻,手腕轻轻一震,就好像是早已蓄势待发,刀身从刀鞘之中飈射而出。
鹿沉的身子骤然而起,绷弹而直,刀劲带了股力。
“錚——!”
似有虎啸龙吟。
两道虹光冲天而出,正撞上先人一步的金钱鏢、烟杆、长鞭、刀与剑。
如果武祖宗布看到鹿沉这一幕,一定会瞠目结舌、大声喝彩。鹿沉正是把自己的身子当做了一把弓,又把手臂当做两张弓,使出了贯虎神射。
脊椎是一道弓臂,两手又是两道。大弓套著小弓,这才有如此爆发力。
俏玉当头甩出长鞭,鞭梢看似直取鹿沉,到一半忽地下沉,卷向鹿沉双足足踝,鞭梢嘶嘶作响。
七爷的烟杆如毒龙出洞,紧隨其后,那黄铜鎏金的龙头並非装饰,喷出一股辛辣刺鼻的浓烟,直扑鹿沉面门,遮蔽视线!
秦子尘与赵启则剑光与刀光交叠。秦子尘的青虹剑尖炸如惊电,专刺鹿沉关节、窍穴等防御薄弱处,一瞬变四处。
赵启的单刀则沉凝如渊,刀势诡譎阴狠,出刀竭力封死其闪避腾挪的退路。
除此之外,还有一团间杂招式之间的金钱鏢。
鹿沉左手出刀,狠狠撞向秦子尘,硬生生將其剑势劈开。
右手刀快得只剩残影,並非格挡,而是以攻代守,刀光泼洒如瀑,席捲金钱鏢后,顺势贴上俏玉的长鞭,在她缠上足踝前,刀锋精准无比地一划一挑。 那蕴含暗劲的鞭梢竟被他以巧劲挑得倒卷而回,反抽向俏玉自身。
同时,鹿沉猛地拧身侧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赵启快刀。
在这最后关头,七爷浓烟一吐,烟雾繚绕中龙头已至肋下。
“嗤啦!”
鹿沉屏住口鼻,一刀切乱气流,另一刀反手撩出,火星四溅。
七爷不可置信地退步,手中烟杆直颤。
此时此刻,鹿沉是志火燃得旺盛,心气也给激发到了极限,一身感应虚灵到了极点。
双手像是绽放的莲,不是绽放而是怒放。两柄刀挺直的刀身像是无处不在,没有一刻停歇地切开气流,也精准地与每一件兵器相撞。
没有一样东西能越雷池。
同看两把刀,会觉得刀势像是火炸、雷轰,快得惊人,也烈得惊人。
单看一把刀,又是一股子行云流水、自然而然的意境,像是山上清风,海上白云。
两种感觉间杂,有种无法形容的灵性,好像不是鹿沉在用手操控它们,而是它们自己有了生命,围绕鹿沉身体。
四个人包围著鹿沉,步伐变幻,出手如电,咬牙切齿地进攻,但是总能在接近成功时,被一把刀给盪开。
一连串的金铁交击,叮叮噹噹,如珠落玉盘。
但没有东西落在地上。
余不就在远处,见著五人战成一团,几度欲使出暗器,但是一连交手几十合,人影攒动,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鹿沉忽地一刀五变,点撞截戳扎,抵住秦子尘、赵启。另一刀奋力横斩,绞碎了俏玉的长鞭,打得七爷手臂酥麻。
一老一幼让开位置,眼瞅著露出空隙,正是绝佳时机,余不就袖中扣紧的几枚淬毒透骨钉蓄势待发。
正待出手,眼睛里却迎著一片闪烁的金光,给晃了一下。
哪里来的金光!?
他后知后觉,还未明白来去,下意识地闭眼偏头。
而就在余不就闭眼的这一瞬——鹿沉刀身一震,点点金光从刀身挑起,跃在半空。
跟著刀尖连戳,一瞬息七八下的极速猛击,甚至连空气都有一种被戳破、戳爆的跡象。
金钱鏢!
余不就刚勉强睁开刺痛流泪的双眼,视野里只看到无数璀璨的金光。
在秦府诸多念灯境中,余不就来历本就最为简单,其他人有帮会、鏢局、山寨的背景,进入秦府之前,也是风里看刀、雨里捉剑。
余不就却是个乡间农人,坠崖不死,偶得奇书。本来没什么大野心,初时练武,尚且砥礪用心,后来见了天大地大,也就倦怠。
他號称“书生”,实际上目不识丁,只是打扮斯文,附庸风雅而已。
自从攀附秦府,便终日和秦子尘为伍,纸醉金迷、不思进取。如今应变拙劣,不像点燃念灯的人。
他会暗器,却不会应对暗器。此时此刻,尤在心念电转,想著来龙去脉:
“他一开始接招时,便黏住金钱鏢,此后应付他们,刀身皆有鏢在,为的就是伺机杀我!”
“杀我”两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只听一声噗嗤,胸口血柱飞射。
余不就似如梦方醒,踉蹌两步。低头伸手一摸,胸口被穿了好几个洞。他先不敢相信,然后不得不相信。
“如果我能多读点书,少玩点女人就好了。”
他临死之际,没由来地想到这一处:“起码死前,还能说一句绝命诗”
正在这时,秦子尘欢呼雀跃。
“总算得手。”他剑尖一抖,一溜属於鹿沉的血珠滚落在地,人退了两步,斗志勃发、豪气顿生,吩咐道:“不就,准备暗器——”
啪嗒。
回答他的是尸体沉重砸落声,溅起的尘土混合著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形成一小片暗红的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