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鹿沉睁开眼,再见到如水月色。一切和七日之前,並无二致。
他看著一切,如梦似幻。忽然翻身而起,顶著月色虚握一拳。
跟著往屋外去,想要一试拳法。
他领悟的这招“贯虎式”,乃是射术、刀术、拳术合一,其本质上和宗布的“手弓”並无区別,都是结合了入水兴波拳法、贯虎神射的新招式。
同样的原料,同样的载体,亦可有迥异的思路。宗布爱射术爱得发狂,如果天上有十轮烈日,他非得射下九颗不可,新招式亦围绕了射术而成。
鹿沉则不然。
贯虎神射,的確令他爱不释手,但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並非射术多么精妙,而是其发力激发出的进一步可能性。
根本而言,他不是天生的射手,勉强当个当世第二,已经颇为满足。
如果说宗布是將入水兴波应用於贯虎神射,鹿沉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將贯虎神射应用於入水兴波。
宗布仅仅是將手臂作为弓,射出的还是箭。鹿沉则是將自己整个人作为弓,射出的不是箭,而是拳。
弓会腐朽,箭会消耗,终究还是自己的身体最可靠。
五千年前,还是青铜器的时代,可以想见弓箭的製作何其拙劣。但就是这么拙劣的弓、箭,宗布一箭之威,乃至於洞穿虎头骨。
而现在,这种威力的法门,被鹿沉取其精华,用於拳法之上。
这拳法足可成为他的必杀绝技,若有刀在手,威力將更上一层楼。
鹿沉意兴昂然,出了臥室房门。
厅子並无许冬枝。
平日里,她只睡半个多一个时辰,是在厅子睡觉。醒来之后,长夜漫漫,百无聊赖,自然久不在屋子里。
白天大部分时间,用在鹿沉身上。在这之外的时间,她也有自己的功夫要练。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武道不是练成了一个境界,就稳固在那儿不动。而是不进则退,不住地催人奋发、日日不倦。
她练功,倒也不见得如何惊天动地,也不是打拳、踢腿,就是四下里走山探野,宛若寻龙分金。
那副模样,鹿沉出於好奇,却也跟著见过一次。
乃是闭上眼睛,耳朵啪一下左右贴近侧脸,舌头捲起,鼻孔不出气也不进气,浑身上下的汗毛平静。
封闭了见、听、闻、嗅、触五感,她仅凭一点神而明之的灵性,上山寻找自己想要之物。
有时,她隨手走到某处,一阵翻找,拿起一块奇特的矿石。又有时,她是来到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地方,往下挖掘,崛出一块深藏的矿石。
无论是怎样的方式,结果都只有一个。她咔吧咔吧,张开嘴巴,將矿石一口吞下,慢慢嚼烂了,然后打坐、练功、运气,脑袋上微微冒汗。
这些矿石的奇特金属质地,成为她体內构建窍穴、经脉、丹田的原质。其中的煞气,则练成她无坚不摧、如臂使指的元炁真罡。
她的身体已经和人大大不同,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经歷多次蜕变更生,是可以將有毒物质利用的车间、工厂,以至於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
等到她练功完毕,一身大汗,找处溪流,取两把水,洗了乾净,回到村子里,天也亮了。
往往在这时候,就得准备下一天的饭菜,下一天的教学,下一天的练功一天十几个时辰,生活里处处都有事情要忙,倒也不是常人可以想像。
不过她甘之如飴,觉得这既充实,又有趣,过著和旁人不一般的日子,倒也快活。
鹿沉现在还是实打实的肉体凡胎,许冬枝的修行是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见过一次,暗暗咋舌,此后也不在意。
这次出来,没见到许冬枝,他並不意外。意外之处在於,有另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也是一个女人。
她披著一身柔和的月光,白衣飘飘,似乎是透明了,令月色穿过去,照见在地,光影闪烁,骤见清冷及凉意。
在腰间有一柄剑。剑柄修长,剑身也修长,又十分纤细,没有过多的装饰,整体显得非常端庄素雅。
她这般高,只比鹿沉矮一个头多一些,换算成前世的计量单位,足足有一米八上下。剑身之长,以其身材丈量,足有一米四五。
“找谁?”
“许冬枝。”
女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成熟面孔。 狭长的眸子、高挺的鼻樑、薄而细的嘴唇,涂抹妆容,她的长相太有攻击性,哪怕面无表情也让人警惕。
“她去练功了。”鹿沉就在警惕,也在警惕中观察女人:“做什么?”
“带她回山。”
警惕是该警惕,女人倒也没做出格之事,走过来坐桌子前,將剑解下:“按辈分算,你是我师侄。”
“原来是自家人”鹿沉笑了,眼睛里警惕一点儿不少:“有理由吗?听著像是神锋之上,不同意她下来?”
“是不同意,所以让我带她回去。”
“若不愿呢?”鹿沉立马严谨地补充:“我不代表她的想法,只是好奇。”
“动手。”
女人言简意賅,抬头看了看鹿沉,眼睛像是月夜下的寒火,又补充道:“就算愿意,也动手。”
“”
鹿沉一时间有些死机,想了一下才明白:“让她回去,是神锋的意思。而你的意思是就想要和她动手?”
女人頷首:“是。”
鹿沉试探著说:“就我所知,一般而言,一个女人如此迫切想要和另一个女人动手,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
“说说。”
“嫉妒。”鹿沉说:“你嫉妒她,对么?”
他说出这番话,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女人比他矮了个头,气势却高上七八层。但出乎意料的是,女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她居然承认了。
“是,我嫉妒她。”
女人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在一旁的剑身上划了一笔:
“告诉你一件事情,在一截神锋上,我一开始是练刀的。我们年纪相若,练刀的遇上了练刀的,谁放弃了刀,谁就等於输了。”
许冬枝也用刀。
鹿沉一下子想到她的吞吻风辞。
“我明白。”鹿沉直言不讳:“所以你输了,也嫉妒了。”
女人並未恼羞成怒,只是喟嘆:“用刀贏不了她,所以我弃刀用剑。”
“你弃刀用剑,恐怕是对的。以我拙见,你的剑法天赋一定好过刀法。”
鹿沉实话实说:“要不然,此时此刻我眼中的你,实在不该有这样的自信。老实说,你让我很担心师傅。”
私下里说说许丫头得了,认真起来他还是会认师傅的。
女人摇头:“错了。”
“哪里错了?”
“我的剑法天赋,並不好过刀法天赋。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用刀。”
女人说:“只是她更好。”
“那你也敢来自取其辱?”鹿沉一下子鬆了口气,不过这话心里想想就够了,不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
这女人的刀法天赋不如许冬枝,被逼得弃刀用剑,结果剑法天赋还不如自己的刀法天赋,那自然更是越走越偏,不是许冬枝的对手了。
“若是用刀,一辈子不是她对手。自学剑以来,相约十三战,胜七负六。”
女人抬起头,似乎看穿了鹿沉的想法,忽然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绝艷的笑容,只是间杂了冷意:“因是更差的天赋,反而可走更远的路。”
十三战七胜,天赋更差路却更远。
还有这种道理?
鹿沉忽然哑口无言。
“我叫任羽冲蝉,很高兴认识你。我知道你从见到了我,一直在想办法用语言打压我,是为了她的胜机,孝心可嘉。”
任羽冲蝉以一种一点儿也不高兴的语气说:“你坐下,陪我一起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