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鹿沉觉得无话可说,想来想去,拍了拍宗布的肩膀,嘆气道:“节哀。
“节何哀?”
宗布奇怪地看了鹿沉一眼,隨后解释:
“爹是喜丧,无哀之谈。往日本对女人无有兴趣,与王女一面之缘,一见倾心。有此姻缘,故喜极而泣。”
鹿沉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哦。”
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虽说宗布是老牛,王女恆是嫩草,他们那啥的场景一定天怒人怨。但鹿沉只是拿著马桶橛子走过的路人,这一切与他无关。
这並非推卸责任的想法,也不是因著与宗布有份情谊而帮衬,乃是经过几番正经思考,得出万全之策。
要说第一反应,鹿沉亦不免在想像中,將宗布描绘为横行霸道的野人,將王女当做无辜受难的少女,生出阻止这一桩婚事的想法。
仔细想想,却是实在刻板印象,颇有一厢情愿的大圣父味道。
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是奴隶制度,宗布买来女人、日出孩子的言论,对鹿沉衝击力是大了些,却於时代相符,並无出格之处。
严格来说,他所作所为,非但不在欺男霸女的范畴,甚至颇具英雄气概。
在这年代,十张虎皮代表十头老虎,代表救下千百人命,於国於民皆是好事。
以此买下一女,女子亦觉与有荣焉,更休说是一国王女。
若因此对宗布谴责,无异於前世对著刘备、孙尚香这等老夫少妻大加批判,实在是鸡同鸭讲。
其实在古代,女性生產力低微,男人先建功立业,创造社会价值,再择女而娶,实属正常。
对女性而言,怕也只觉得丈夫英雄盖世,本领过人,生出仰慕,至於其容貌年纪,均不太重要。
在这方面,鹿沉也回头一想,想到了自己。
要说道理,他毕竟也是秦府真金白银买下的家奴,但是这么多年当牛做马,按生產力算,怕是创造了数十倍价值,早已还清。
更何况,秦子尘年幼时就想过要杀自己,后来还冤枉自己,拿自己给他先奸后杀的罪行顶罪。
於情於理,算两度对自己不起,自己反而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若他们並非逼得那么狠,而是如同普通乡曲地主一般,只怕鹿沉憋屈则矣,却不会骤然觉醒真我,点燃念灯,酿成一宅上下的惨状。
想通此节,鹿沉也不纠结这些跨越千年的道德困境。
他於这个时代,暂时只有短短七日可过,与其在这空空想来想去,不如多把精力放在武道上。
宗布讲完了自己的一些事情,礼尚往来,便好奇地询问起来了鹿沉的情状。
此情此景,鹿沉想不说谎也难,只好称自己来自异国他乡,极北之地,不远万里,也是来寻找同类的。
他自不赞同神灵之说,但看宗布极为篤信,也懒得在这方面多做纠结,而是语焉不详,借用宗布可理解的方式,即谈神说玄,传播了一些武学。
不过鹿沉却实在小心,没有讲述到“心气”的完整概念。
他本打算如此,话到嘴边,却一路想到另一处。
“纵使上溯、宙极前后勾连,而於驻世无有关联。但到底,都是描述同一个世界的不同阶段。换言之,若无我的影响,三者是同一条时间线。”
鹿沉暗忖:“今日我初来乍到,若就这么度过七日,待到去了宙极,也算能见到驻世的未来,而非被影响之后的宙极。” “不管是留著与驻世对比,或是看看我通过上溯对宙极的影响,都需要了解宙极的『原本』情况。我起码得见一次才行。”
“既如此,就暂时不要做太多推动好了。等到见过了一次原本宙极,再说其他。”
而按照歷史原本的发展,宗布迄一生之力,未能企及心气境界。
这份殊荣,须得留待数十年后,一个被称为“心宗”的士大夫,和三教儒释道的祖宗身上。
在武道的尺度上,宗布的一生,其实也非常渺小,並没有什么惊涛骇浪、跌宕起伏。
因为他就是当世无敌之人,应了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以他能耐,对普通人完全是降维打击,反而显不出其本领高低。
同时,他又將武道视作神灵的赐福,因此没有开宗立派、传播武学的想法。
甚至,他死后几十年,武道依然只在小范围传播,两位武道上的先贤,彼此並不认识,也没有师承关係。
从这角度而论,纵使是毋庸置疑的武祖,宗布知道多一些或少一些武学方面的知识,並不会影响武道的整体发展进程。
只要不让他先一步抵达心气境界,使得后来人心宗、真君、觉王、先圣无事可做就好。
唯有这样一来,才会引发连锁反应,待到千万年后,一定面目全非。
至於鹿沉讲一些武学相关的招式拳脚,只要不涉及念灯志火心气,宗布只比原本的时间线或强几分,也都是那么一辈子过去。
当然,鹿沉最想要知道的,是宗布对这些武学知识的理解。
他虽贏了这位武祖,却从不敢小看宗布。光是宗布领悟到的连珠九箭,就令他觉得非常了得,自愧不如。
也许这只不过是一位迷信神鬼、行为粗鄙、无有半点神圣光环的山民,但武道智慧上的造诣,却无人可以否认。
千百年来,天赋异稟、筋强骨健的人不少,遭遇生死、迫发潜力的也不少,能点燃念灯的,也就他一个。
鹿沉开口讲述,立即说出一部,自从见到了宗布,便特別在意的古书。
因为那本古书,正是故老相传,为武祖亲手所著、流传於世的唯一秘籍。
书名《飞沉录》,是一部有点类似於“五禽戏”的导引养生功法。
里面讲述的东西,实际上並不高明,就是模仿自然界生物的动作,以强身健体、固本培元而已。
它能出现在许冬枝传给鹿沉,不是因为它相传是武祖所著,而是无论谁人所著,內容的確简单却古老,可以起到梳理武道史脉络的作用。
其中飞字是说,霜天辽阔,禽鸟之翔舞。沉字是指,水域渊溟,鱼虾之潜游。
后来也有武者,为这部古书做著,说並非是指鸟鱼,而是代指世上一切生物,上不过禽鸟,下不过鱼虾。
自然,也包括走兽虫豸。
鹿沉阐述这书,也是长篇大论,宗布精神萎靡,殊无兴致。也对,他一看便大字不识,到这关头,鹿沉也觉得飞沉录与他无关。
没成想,说到后面,宗布忽地听取一截儿话,精神一震,脱口而出:“贯虎神射秘诀?如何知晓?莫非真神灵赐福耶?”
什么贯虎神射?
鹿沉一怔,他刚刚念叨的,是一段描述一种运动结束之后,浑身热血喷张,坐而冥望,导引体內热气的內容。
念这类內容时,鹿沉已觉得这內容,与大老粗宗布之间大相逕庭,这书肯定不是宗布的所为。
结果却是,宛若说中了宗布的秘密绝招?
可是,这怎么和贯虎神射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