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冬枝伸出手，再次摸到那根燃著的蜡烛，“看这蜡烛底座，象徵人纷繁杂乱、飘忽不定的念头，虚假不定，我隨时可以想像自己飞上天空，可我如何想也没用，我不会真的能飞起来，所以这是虚假的。
“『志火』呢，是身体和意念合一，每一朵火焰的跳动，都对应一个出拳或出腿的动作与意念的结合，这时候，想著出拳，身体就一定会出拳，反过来说，身体做不到的事情，也根本不会去想。志火在虚实之间游动。”
“『念灯』是虚，『志火』是虚实结合。所以这个『心气』”
鹿沉终於睁大了眼睛，“难道说，心气其实不是”
“没错，心气看起来像是志火照到的地方，志火是虚，志火所发光更是虚中之虚。但物极必反，极致的虚就是实。”许冬枝的指尖顺著烛光轻轻抚过，“你想想，烛光照到的是哪里？”
鹿沉看了看四周，隱约有点明白了：“是这房间？”
许冬枝欣慰地点点头，眼里带著讚许：“房间又指的是什么？”
鹿沉看看周围，又把目光聚焦在眼前的烛火上，想了一会儿说：“是我？”
“没错，就是这个『我』，或者用和『武』同音的『吾』字也行。”
许冬枝伸出指尖，轻轻点在鹿沉的心口，“说到底，就是这具『形骸』，用来练武求真的眼耳口鼻、四肢躯干、五臟六腑，这都是最实在的东西。最虚假的东西，反而影响最实在的根本。”
“心宗、真君、觉王、先圣追求的突破人体极限的方法，关键就在自己的身体上。”
“『念灯』是虚，『志火』是虚实交加，『心气』是虚中之虚，而『形骸』便是实。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说过，刚开始没有杂念地使用心力时，常常会让人头痛欲裂——既然能让你头疼，不就说明它已经对你的身体起作用了吗？”
“这个作用，能够用任何身体上的道理来讲述么？是你自己病了么？是有虫子在你脑袋上钻吗？不，这完全是心的力量，心可以让你的身体头疼当然也有其他作用。”
许冬枝的话，立刻让鹿沉豁然开朗。这正好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心和物、虚和实，本来就是可以互相转化、互相影响的。
胆大的人断了手脚，也会变得不自信，这是实在的身体影响了心念。残疾人如果大声说话，依然能威慑他人，是精神的力量凌驾於肉体。
平时心平气和的人，得了难治的病，也会暴躁，是身体的病痛扰乱了心境。风风火火的人，苦读典籍，也能把心练得平静，是精神的修行改变了先天的性格。
同时又可用科学作为例子，譬如大家都学过的物理世界的“零摩擦力的平面”，这根本不存在於现实，却又可以帮助人类理解自然界。
这不正是虚中之虚，以至於实的道理么？
自然界也绝对不存在绝对的圆、正四面体、等边三角形的实体，但人的脑子可以將其抽象为存在的东西，也是一般无二。
后来的一切繁荣科技，都建立在这些不存在与世间的虚无概念上。这世界的武道恐怕亦然。
这道理极其简单明了，非常实在。但鹿沉转念一想，要把这简简单单的话应用到武学上，该有多难？
可想而知，它困住了武祖一生，都难以突破，又需要四位智慧超凡的人物反覆討论交流，几十年才得以突破。
而到了现在，恐怕像许冬枝这样大门派的弟子，人人都知道了。
这显然都是代代传承的伟大。 武道的深奥，人生的求索，一种肃穆的感觉强烈地涌上来，鹿沉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滯了一下。
许冬枝继续说：“等你练习久了，慢慢適应了头痛，就能在点燃『念灯』的状態下，从眾多杂念中抓住一个念头，顺著这个念头，就能生出『心气』。”
“我早就说过，心气就是勇气、怨气、怒气、正气等等一切气。任何气都可以，这话不假。这样不断进步，终於突破『念灯』的境界，才能到达下一阶段——『烛照形骸』。”
鹿沉眼睛发亮，却没聚焦於眼前的许冬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先清除杂念，点燃念灯，生出志火。再多次点燃志火，习惯了之后，最终能抓住一个念头，生出心气。再往下，就是『烛照形骸』『形骸』是『我』，是『吾』，也是『房间』。”
他自言自语，按照自己的理解梳理著，终於眼睛发亮，抬头看向许冬枝，“难道『烛照形骸』的境界，就是通过志火產生的心气，利用虚实相互联繫的道理，照亮全身內外，从而產生非凡的能力！？”
许冬枝这次没有半点惊讶，她相信鹿沉能想到这点。
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捻动烛芯。
剎那间，火焰猛地向上躥起，足有三尺多高，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鹿沉借著突然大亮的火光左右看去，顿时看到房间里的细微灰尘和物品的纹路，都清清楚楚，无处可藏。
“没错！”
许冬枝说：“烛光照亮的地方，针对的就是一个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心气的用途，在於照亮『形骸』，使心念、形骸俱至完美无瑕的境地。”
“所谓烛照形骸十重天，便是心气九重天：豆烛、盈寸、掌炬、树烛、楼光、塔虹、月照、爭日、经天。形骸九重天：泥胎、陶胚、素烧、釉生、铜熟、钢骨、金筋、玉络、琉璃身。”
“两者分別达到九重天之后，心力锻造形骸，两者融合为一，效果並非单纯加算，而是乘算，以形成不同『灯座』，这就是第十重天。”
“『灯座』稳固，再进一步，就是『服元得气』的三大境界——洞启灵窍玄关、催生异脉奇经、种玉气海芝田。”
“你肯定听过故事里说的奇经八脉、真元內力。其实人身体里原本並没有这些玄妙的关窍和脉络，但是”
趁著火光通明，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桌椅陶罐，最后停在鹿沉身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古以来，人最擅长的就是创造出自然界没有的全新东西，你看这些桌子、椅子、陶罐、灯盏，它们的材料有现如今的作用么？人类可以创造出它们，赋予他们意义，为什么不能在自己身上也用这一招？”
“比如为师，现在正处於『催生气脉』的阶段，修炼的是《刀兵八十祸书》。按这条路走，就是在体內造出八十个『兵祸』窍穴，打造十二条『刀兵』经脉，开闢一个『演武』丹田。”
许冬枝最后做了总结：“事到如今，为师已经完成了七条经脉，可以驾驭元炁真罡了。要不然也没办法一缕髮丝断金截铁，百丈悬崖视之如同平地。”
这是什么意思？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器物，自己创造窍穴、经脉、丹田？改造人体？
鹿沉目瞪口呆，终於明白了这个世界武道的本质。
老天爷给人体设定了极限，不让我们练內力、有经脉？
那我们就自己造出窍穴、经脉、丹田，然后在里面运行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