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象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周正走了进来,关上门。
“哭有什么用?”
“骂又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很冷,“书记被停职,最高兴的是谁?”
“是白凯旋他们!”
“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正是他们想看到的!”
常晓雯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周局,那怎么办?”
“我们就这么看着书记被他们冤枉吗?”
“当然不是。”周正的眼神象狼一样:“书记进去前交代过,让我盯紧黄波涛。”
“现在不光要盯,还要找到能把他一锤子钉死的证据!”
他看向林风和苏晓宁:“你们两个,企业改革的文档和进展全部备份。”
“他们肯定会借机全盘否定,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又看向马卫国:“马主任,你是老同志,县委办这边拜托您多盯着。”
“别让他们在程序上再做手脚。”
最后,他看着常晓雯。
“晓雯把眼泪擦干。”
“书记不在,我们就是书记的眼睛和手。”
“我们要是垮了就真没人能帮他了。”
周正的话,象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是啊,现在不是悲伤愤怒的时候。
赵海川被安排在县招待所的一个僻静小院里,美其名曰配合调查,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软禁。
他不能随意出门,不能和外界联系,工作手机也被收走了。
但他很平静。
没有了纷繁的公务,他反而有了大段的时间来思考。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复盘着整件事。
从白凯旋在改革问题上和他撕破脸,到黄波涛狗急跳墙找社会闲散人员,再到这封来自省纪委的举报信。
环环相扣,一气呵成。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把他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拉下来。
只要他倒了,他推行的一切,无论是干部作风整顿还是国企改革,都会瞬间崩盘。
白凯旋就能重新掌控荣阳县的权力。
好算计。
现在的问题内核,就是那份伪造的银行流水。
宏达矿业,杨文斌。
赵海川闭上眼睛,清河镇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这个流水,一定嫁接在某个真实的项目上。
是哪个项目?
是给三山村修路的那笔扶贫款?
还是镇里中小学改造的专项资金?
赵海川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将他在清河镇经手的每一个项目,每一笔资金,都象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滤。
突然,房门打开,市纪委的一名同志拿着手机走了进来:“赵书记,有您的电话,您可以接听,但我们需要全程监听!”
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赵海川尤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礼貌的声音。
“请问是海川同志吗?”
“我是。”
赵海川的心头一跳。
“您好,我是杨振市长办公室的。”
“市长让我给您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市里知道您的情况了,市长很关心。”
“市长让我转告您,稳住不要慌。”
“要相信组织。”
说完,不等赵海川回答,电话就挂断了。
赵海川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桂花树沙沙作响。
杨振市长
“市里知道了”,不是指知道他被停职。
而是指知道这背后的猫腻。
市长很关心这是明确的表态,是支持!
“稳住,相信组织。”
这句官场套话,在此时此刻有了全新的含义。
它不再是指让他相信那个正在调查他的纪委,而是让他相信,纪委之上,还有更高级别的“组织”在看着这一切!
白凯旋,你以为你搬动了省纪委,利用了程序正义,就能把我彻底按死?
你错了。
在这盘棋上,你我或许都只是棋子。
而现在,一个更大的棋手,落子了。
江州市委小会议室,烟雾缭绕。
长条会议桌上,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白瓷茶杯,和一个印着市委字样的笔记本。
但没人喝茶,也没人动笔。
气氛,有些凝重。
市委书记林国栋坐在主位。
他的目光从左手边的市长杨振,滑到对面的常务副市长沙常青,再到纪委书记魏光明、组织部长等人脸上,不发一言。
在座的,都是安阳市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今天讨论的议题,只有一个。
关于荣阳县县委书记赵海川的实名举报信。
信是从省纪委转下来的,附带了一张触目惊心的银行流水截图,直指赵海川在清河镇任职期间,收受宏达矿业杨文斌的巨额贿赂。
“都说说吧。”
林国栋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种事,谁先开口,就代表着谁先站队。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市长杨振。
他轻轻将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寸许。
“周书记,同志们,我先谈几点不成熟的看法。”
“赵海川同志,我是了解的。”
“他到荣阳县之后大刀阔斧搞改革,整顿干部作风,推动国企重组,这些工作都是硬骨头,不好啃。”
“可以说没有一点魄力和担当,是做不成这些事的。”
“能干事也必然会得罪人。”
“这是规律。”
杨振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桌上那份举报信的复印件上。
“现在这份举报信,时间点很微妙。”
“恰好卡在荣阳县国企改革要进入深水区的时候。”
“而且所谓的证据,目前只有一张来源不明的银行流水截图。”
“是不是伪造的?”
“是不是p图?这些都有待核实。”
“我个人倾向于相信赵海川同志的党性和人品。”
他看向林国栋,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建议组织上可以调查,但一定要快!”
“要尽快查明真相!”
“不能让一个真心实意干事业的干部,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寒了心,更不能因此影响了荣阳县来之不易的改革发展大局。”
杨振说完了。
他没有声嘶力竭地辩护,只是摆事实,讲逻辑,把一切都归结到“工作”和“大局”上。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力挺赵海川的态度,又站在了市委的立场上。
高明。
常务副市长沙长青冷哼一声。
他跟白凯旋是党校同学师哥,关系匪浅,这在江州官场不是秘密。
“杨市长的话,我只同意一半。”
沙长青身体微微前倾。
“干事创业的干部,我们确实要保护。”
“但前提是这个干部必须是干净的!”
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现在是省纪委转下来的实名举报!”
“有名有姓,有具体金额有银行流水!”
“这叫捕风捉影吗?”
“这叫性质严重!”
“我们党的纪律是什么?是铁的纪律!”
“在廉洁问题上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不能因为一个干部能干就对他网开一面,这是典型的功过相抵论,是糊涂思想!”
魏光明越说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
“而且据我了解,赵海川同志在荣阳县的工作方法也存在一些问题嘛。”
“搞一言堂,听不进不同意见,搞得县里很多同志怨声载道。”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白凯旋同志作为县长,很多任务作都展不开手脚!”
“这难道正常吗?”
他直接把白凯旋抬了出来。
图穷匕见。
在场的人,表情各异。
纪委书记魏光明老神在在,眼观鼻,鼻观心。
这是他的专业领域,但在书记表态前,他说多错多。
组织部长则眉头微蹙,赵海川是他考察提拔的,出了事他脸上也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