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草原上的风带着一股凉意,卷著沙尘拍打在帐篷上。
呜——!
悠长的牛角号声划破了清晨的黑暗。
号角声一响,原本死寂的突厥大营立刻吵闹起来。
先是杂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喝骂声,皮鞭抽打的声音,还有兵器碰撞的声响。
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里面是还没扣紧的明光铠。
“乱。”
他看着眼前的九万大军,只说了一个字。
确实很乱。
各个部落的千夫长骑着马,在人群里冲来冲去,挥舞马鞭驱赶着还没睡醒的部下。有的士兵在找马,有的在抢早饭剩下的肉骨头,还有的因为站队的位置打了起来。
这就是部落联军的毛病。打顺风仗时一个个都勇猛无比,一遇到麻烦就乱了套。
“来人。”
“在!”
一名管理后勤的千夫长顶着两个黑眼圈跑了过来,手里还攥著一本名册。
“记下来。”
“谁的人集结最慢,今天的赏赐减半,谁的人最快,进城后,许他们先抢半个时辰。”
“是!”
千夫长飞快的在羊皮纸上记着,嘴角咧开一个笑。这招能有效激励士兵。
光靠赏赐,不够。
赏赐能刺激欲望,但无法让他们真正忠心。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猛安谋克。
那是几百年后,金国女真人用来横扫中原的制度。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平时耕猎,战时出征,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那是一种把战争变成生活方式的制度。
只要创建了这个制度,这群散漫的牧民,就会变成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听到号角声,他们不会觉得是麻烦,只会认为是发财和升官的机会来了。
甚至,一听到打仗就会兴奋。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今的草原,底子太薄。贸然改革,只会激起那些老贵族的反弹。
得一步步来。艘搜晓税惘 蕪错内容
先把梁师都这块硬骨头啃下来,用他的失败,来震慑和激励这支军队。
“传令。”
“全军列阵。”
“把那几个家伙推出来。”
夏州城头。
梁洛仁手扶著城垛,感觉坐立不安。
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城墙下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黑压压的一片。
九万人铺开是什么概念?
一眼望不到头。
连绵的军阵铺天盖地,正缓缓的向着城墙逼近。那种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
“那那是什么?”
旁边的副将突然指著敌阵中央,声音都在抖。
梁洛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在突厥大军的最前方,有一小撮人。
数量不多,大概也就两百来号。
但这一小撮人,比身后那九万大军更引人注目。
他们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连人带马,都被厚重的黑色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马头上戴着铁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骑兵身上更是披挂着重型扎甲,手里提着长柄战斧或者沉重的骨朵。
梁洛仁虽然没见过这些骑兵,但他见过大唐的玄甲军。
那是李世民的王牌,当初横扫王世充、窦建德的时候,玄甲军的冲锋无人能挡。
但眼前这支骑兵
这支骑兵的盔甲看起来更重、更厚,透著一股寒气。
这群重骑兵简直刀枪不入!
“这就是那支魔鬼骑兵?”
梁洛仁咽了口唾沫。
光是看着那身铁甲的分量,他就感觉无力。这要是冲起来,谁能挡得住?别说步兵方阵,就算是城门,恐怕都能被他们撞开。
“将军!”
副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对劲啊”
“怎么了?”梁洛仁猛的的回头。
“你看他们”副将指著缓缓逼近的突厥前锋,“没有云梯。”
梁洛仁一愣。
他赶紧趴在城垛上,仔细打量。
确实没有。
没有云梯,没有冲车,也没有攻城塔。
甚至连最简易的飞梯都没看到。
突厥人手里拿的都是弯刀和弓箭,只有中间那几千个步兵手里端著奇怪的管子。
“他们想干什么?”
梁洛仁想不通。
这夏州的城墙,可是赫连勃勃当年动用几十万民夫修出来的统万城!
墙体是用蒸土筑的,硬得跟石头一样,刀砍上去就是一个白印子。而且墙面极陡,没有借力点。
不带攻城器械,难道想飞上来?
“难道”
副将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们是想围城打援?或者是想把我们困死?”
“放屁!”
梁洛仁骂了一句。
“他这是要攻城!”
“可是怎么攻?”
梁洛仁死死盯着远处那个骑在黑马上的身影。
那个男人只是远远看着,神态轻松。
甚至都没拔刀。
就在这时,突厥人的军阵突然变了。
原本密集的步兵方阵,像两扇大门一样缓缓向两侧打开。
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喊着号子,从阵中推出来三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三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架在粗糙的木轮车上,前面是一根粗大的铁管子,黑洞洞的口子指著天空。
“那是什么?”
梁洛仁皱起眉头。
“撞木?”副将猜测道,“但这也不够长啊而且那是铁的吧?”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只能看到几个突厥兵围着那铁疙瘩忙活,往里面塞著什么东西,还拿着根长杆子在里面捅来捅去。
城下五百步。
萨尔娜跳下马,大步走到那三门火炮前。
这三门炮,确实丑。
因为是沙模铸造的试验品,炮身表面坑坑洼洼,十分粗糙。
但这不影响它的威力。
没想到,李世民很识相。
这礼物没送出去。
只能便宜梁洛仁了。
“装填好了吗?”
萨尔娜踢了一脚那个木质的炮架。
炮架发出吱呀一声,听起来随时可能散架。
“回将军!”
负责操炮的是几个原本在铁匠铺干活的汉人工匠,此刻一个个吓得脸发白。
“装装好了。”
“五斤颗粒火药,加了双层羊毛垫片,弹丸是十斤重的实心铁球。”
工匠的声音在抖。
他们也是第一次在战场上用这东西。在草原上试射的时候,曾经炸过膛,直接把两个倒霉蛋炸成了碎肉。
“别抖。”
萨尔娜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炸不死你们。”
“就算炸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不疼。”
工匠们听了这话,抖得更厉害了。
萨尔娜不再理会他们,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阿史那·云。
他看着那座白色的坚城。
统万城。
号称坚不可摧。
当年赫连勃勃为了修这座城,杀了几千个工匠。只要锥子能刺进城墙一寸,就把修那段墙的工匠杀头,尸体填进墙里。
很残忍。
也很有效。
但这也就是在冷兵器时代。
在火药面前,再硬的土,也是土。
“汗。”
萨尔娜喊了一声。
“那是梁师都的脸面。”
那是包了铁皮的硬木大门,有一尺厚。
“给我砸烂它。”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萨尔娜转过身,从旁边士兵手里的火把上,引燃了一根火绳。
火绳滋滋的燃烧着,冒着青烟。
她走到中间那门大炮前。
没有瞄准。
五百步的距离,这么大的城门,要是还能打偏,这群工匠就可以直接去喂狼了。
“这是第一声。”
萨尔娜看着城头上那些还在探头探脑的守军,眼里的凶光暴涨。
“听个响!”
此时,城墙上。
梁洛仁还在琢磨那铁管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他们在点火?”
副将眯着眼睛。
“难道是喷火的”
话音未落。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平地上炸开。
那一瞬间,梁洛仁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紧接着,一团白色的烟雾从那铁管口喷涌而出。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听到下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咚!
整个城楼都在颤抖。
脚下的墙砖震得他脚底发麻。
“怎么回事?!”
梁洛仁大吼著,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叫。
他趴在垛口往下看。
只见那扇坚固的城门,此时多了一个大洞。
洞口周围的木头全部炸裂,木屑四溅,留下一个巨大的破洞。包在外面的铁皮扭曲变形,向内翻卷著。
而在门洞后面的瓮城里。
几个原本顶在门后的士兵,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那颗黑色的铁球砸穿城门后并没有停下,直接撞进了后面的士兵群里,沿途的士兵瞬间化为血肉。
碎肉、断肢、还有破碎的内脏,溅得到处都是。
不管是城上的守军,还是城下的突厥士兵,都被这一声巨响给震住了。
这是一种超出了他们认知范围的力量。
不是刀劈斧砍,不是人多势众。
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纯粹而蛮横的暴力。
“这”
副将瘫软在地上,裤裆里湿了一片。
“这是天雷这是天雷啊!”
城下。
虽然精度差了点,稍微偏左了些,没正中门缝。
但效果达到了。
恐惧。
这才是最有效的攻城手段。
“继续。”
“我有的是铁球。”
“我看他们有多少扇门。”
萨尔娜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举着火绳走向第二门炮。
“第二发!”
“给老娘开!”
轰!
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正中门闩。
那根两人合抱粗的门闩,在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直接崩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