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颉利可汗伏在马背上,只知道拼命的抽打着身下的坐骑。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些黑色的骑兵。
苍狼谷的屠杀,死死的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引以为傲的王庭卫队,草原上最精锐的勇士,在那群怪物面前,脆弱的就像刚出生的羔羊。
“快!再快点!”
他声音嘶哑的吼著,也不知道是在对马说,还是在对自己身边仅剩的十几个亲卫说。
这些人是他最后的家底了。
他们一路向南,不敢停留,不敢生火,饿了就啃干硬的肉干,渴了就喝马奶。
草原太大了。
但颉利可汗第一次觉得,这片他曾经主宰的土地,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那个名字像一道魔咒,每一次想起,都让他浑身发冷。
他想不明白,那个被自己流放的废物,怎么会突然拥有了那么可怕的力量。
天神抛弃了我吗?
不。
我还有机会。
颉利可汗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希望。
去南方。
去找大唐。
他们是敌人,但他们更怕草原上出现一个统一的、强大的王。
大唐的皇帝一定会帮我。
一定会!
三天后,当颉利可汗看到远处那道土黄色的边墙时,紧绷的身体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恒州城。
大唐的边境。
城墙上的唐军士卒很快就发现了他们这支狼狈的小队。
“站住!什么人!”
冰冷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颉利可汗的亲卫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
“别动!”
颉利可汗用尽力气呵斥道。
他翻身下马,动作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踉跄。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袍子,向前走了几步,昂起头。
“我,是突厥颉利可汗!”
“我要求见大唐的皇帝!”
他的声音传到城墙上,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唐军骑兵鱼贯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校尉眼神锐利,上下打量著这个自称可汗的男人。
虽然狼狈,但那股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势还在。
校尉不敢怠慢,派人飞马将消息送往长安,同时将颉利可汗一行人请进了城。
所谓的请,就是收缴了他们所有的武器,将他们软禁在一处驿馆里。
这是颉利可汗这辈子都没受过的屈辱。
但他忍住了。
只要能夺回王庭,这点屈辱算什么。
长安,太极殿。
大唐的朝会正在进行。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严肃。
龙椅上,身穿龙袍的李渊,正听着下面大臣的奏报,偶尔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快步跑进大殿,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恒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李渊眉头一挑。
“念。”
“突厥颉利可汗兵败,率十余骑逃至恒州城下,请求庇护,并求见陛下!”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颉利可汗败了?”
“被谁打败的?突利吗?”
“前几天不是还陈兵边境,耀武扬威吗?怎么说败就败了?”
大臣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李渊也是一脸的意外。
他挥手示意安静,目光扫过群臣。
“诸位爱卿,怎么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出列,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颉利一倒,突厥必将内乱,我大唐北境可保数十年安宁!”
“没错,陛下,应该立刻派兵,趁机收复失地!”一个武将跟着喊道。
反对的声音也立刻响起。
“不可!草原局势不明,贸然出兵,恐中奸计!”
“颉利可汗狼子野心,如今落魄来投,不得不防啊!”
大殿里吵成了一片。
李渊被吵得有些头疼,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武将首位的那个年轻人。
秦王,李世民。
“世民,你怎么看?”
李世民没有立刻回答,他仿佛没听到周围的争吵,一直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直到李渊第二次开口,他才缓缓抬起头,出列。
他一站出来,整个大殿的嘈杂声仿佛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
颉利可汗后来无数次在噩梦中回想起这张脸。
那是一张英武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孔。
身形挺拔如松,肩宽腰窄,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紧的抿著。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日月星辰,看人时,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
龙凤之态,天日之表。
这就是大唐的秦王。
“父皇。”
李世民开口了,声音沉稳有力。
“儿臣认为,我们应该见一见这位颉利可汗。”
“哦?”李渊来了兴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世民不疾不徐的说道,“颉利为何而败,败于谁手,草原上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只有他能告诉我们。”
“更何况,”李世民顿了顿,“根据我们安插在草原的东来顺传回的消息,击败颉利的,是一个叫阿史那·云的突厥首领。”
“是的。”李世民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此人如彗星般崛起,手段狠辣,实力深不可测。据报,他手下有一支闻所未闻的重甲骑兵,人马俱甲,寻常刀剑难伤,冲击力极强。”
他抬起头,看向大殿里的武将们。
“我们的探子,将其形容为钢铁怪物。”
“嘶”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世民继续说道:“而且,他还掌握了一种能发出雷鸣的火器,可以于百步之外,精准射杀敌将。”
“康默然传回来的消息里,还提到了一件事。”
李世民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一个拥有恐怖军队,却又声称没有敌意的新草原霸主。
这比一个龇牙咧嘴的颉利可汗,要复杂得多。
“所以,”李世民做出总结,“我们应该接纳颉利,把他安置在长安。一来,可以向草原各部彰显我大唐的宽厚仁德。二来,可以把他当作一枚棋子,日后用来牵制那个阿史那·云。”
“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从他口中,得到关于那个阿史那·云最直接,最详细的情报。”
李世民说完,躬身退回原位。
大殿里一片寂静。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此刻都低头不语。
秦王的分析,有理有据,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李渊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里满是赞许。
他沉吟片刻,终于拍板。
“传朕旨意,将颉利请来长安。”
“朕,要亲自见见这位落难的草原雄鹰。”
半个月后,长安城。
颉利可汗终于见到了大唐的皇帝。
在富丽堂皇,让他自惭形秽的太极殿里。
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抬头看着龙椅上那个威严的男人。
他讲述了自己的失败,添油加醋的描述了阿史那·云军队的可怕。
“陛下!那不是军队,是魔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请陛下发兵,助我夺回王庭!我愿生生世世,做大唐的藩属,为陛下镇守北疆!”
他声泪俱下,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演技。
李渊面无表情的听着。
而站在一旁的秦王李世民,从始至终,只是用那种平静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冷冷的看着他。
那眼神让颉利可汗如芒在背。
他感觉自己在这位秦王面前,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
最后,李渊开口了。
“可汗受惊了。既然到了长安,就安心住下。”
“朕已为你准备好了府邸,一切用度,皆按亲王规制。”
“至于出兵之事从长计议。”
颉利可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听懂了。
所谓亲王规制,就是最好的囚笼。
所谓从长计议,就是遥遥无期。
他被囚禁了。
他抬起头,绝望的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