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默然的手指收紧，那两块冰冷的铁片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他没有回答那个提问，只是在夜风里剧烈地喘息，胸膛起伏。商人精明的头脑里，此刻正进行着一场风暴。一边是铁勒部迫在眉睫的威胁，是颉利可汗的滔天权势，是草原千百年来的旧秩序。另一边，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他手里这两块颠覆性的铁片，是一个疯狂却又充满诱惑的未来。
哈丹和萨尔娜没有催促，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阿史那·云的身后，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将所有的压力都交给了他们的汗。
许久，康默然终于抬起头。他没有屈膝，也没有做出任何臣服的姿态。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甲片和那个矛头放在了地上，动作郑重，仿佛在安放两件稀世珍宝。
“汗，忠诚这个词，是说给战士听的。”康默然开口，他的突厥语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愈发流利，“我是一个商人。商人只相信契约，只计算利益。”
“很好。”云的回应很简短，“我喜欢和商人打交道。开出你的条件。”
“独家。”康默然伸出一根手指，“苍狼部落生产的所有制式兵器、甲胄，从今往后，只能通过我，康默然，销往草原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需要一份用汉人的纸张和墨，写下的契约。”
“可以。”
“我要三成的利。”康默然又伸出两根手指。
“一成。”云直接砍价。
“两成半！”康默然的脖子梗了起来，“汗，您需要我的商队为您运来铁矿，运来煤炭，为您打通关节，为您寻找买家。您还需要我为您遮掩行踪，为您传递消息。这些都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齐盛小税徃 已发布醉辛蟑劫两成半，一分都不能少！”
“两成。”云不为所动，“康默然，你贩卖的不是普通的货物，是能让一个弱小部落一夜之间拥有挑战强权的资本。这种货物的价值，你比我清楚。你赚的不是差价，是拥立之功。两成，这是我的底线。”
“好！两成！”康默然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但是，我需要您保证每个月的产出。我不能拿着一份契约，却没货卖给那些嗷嗷待哺的狼崽子。”
“只要你的矿石和煤炭能跟上，我的工坊就不会停。”云给出了承诺，“现在，轮到我提条件了。”
康默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从这一刻起，我需要知道铁勒部的一切。”云的口吻不容置喙，“他们的行军路线、斥候的巡逻范围、将领的姓名和习惯、他们携带了多少天的补给。我要的情报，要细到他们战马每天吃几顿草料。”
“这很难。”康默然皱起眉头，“铁勒部军纪森严，我的人很难渗透。”
“这是你的问题。”云打断他，“我给了你两成的利，不是让你来告诉我什么事情很难。办不到，我们的契约就是一张废纸。苍狼部落或许会被踏平，但你康默然，也永远失去了成为草原地下之王的机会。”
康默然的呼吸一窒。
“我需要钱，大量的金子和银子，用来收买沿途的部落和小官吏。”他很快调整了过来。
“我的部落没有钱。”云摊开手，“我的钱，就是我手里的这些东西。你可以预支一部分货物，去换取你的启动资金。”
用未来的货物，支付现在的情报费用。这个男人，是在空手套白狼。康默然的脑子飞速转动，评估著这笔交易的风险和回报。风险巨大，一旦苍狼部落被剿灭，他将血本无归。但回报，也同样巨大到足以让他疯狂。
“成交。”康默然最终点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给你第一份详细的情报。”
“我等不了三天。”云摇头，“铁勒部的先锋，最多两天就会抵达我们附近。我今晚，就要知道他们的动向。”
“今晚？”康默然的音调拔高，“这不可能！”
一个结构复杂的马鞍，一个带着金属脚蹬的马镫。
“这是”康默然凑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高桥马鞍，双边马镫。”云介绍道，“有了它，骑手可以解放双手，在飞驰的马背上转身射箭。骑兵的冲击力，会提升三成以上。长途奔袭的疲劳，会降低一半。”
康默然的手在发抖。他想去触摸那张图纸，却又不敢。如果说刚才的甲片和矛头是术，是颠覆战争模式的工具。那眼前这个东西，就是道，是改变草原骑兵历史的根本。
“康默然，我有很多这样的东西。”云的言辞平淡，却带着致命的魔力，“我的脑袋里，装着一个你无法理解的世界。现在，你还觉得，今晚拿到铁勒部的情报，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康默然没有说话。云深深地行了一个抚胸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向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里。他要去动用他所有的关系，所有的暗线，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在天亮之前，把阿史那·云需要的东西，带回来。
“汗，这个人靠得住吗？”哈丹的忧虑写在脸上。
“他靠不住。”云回答，“但他对利益的忠诚，靠得住。”
他站起身，将地上的图纸收好。
“萨尔娜。”
“在。”
“把所有新兵叫醒，全副武装。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他们能跑起来的第一个方阵。”
“是！”萨尔娜没有问为什么，转身就去执行命令。
“哈丹。”
“汗，您吩咐。”
“把所有工匠都叫起来，点燃所有高炉。按照我给你的新图纸，连夜赶制套管式矛头。天亮之前，我要三百个。”
“三百个？”哈丹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汗，就算有模具，这也”
“没有就算。”云的口吻不带一丝情感，“天亮之前，必须有三百个。告诉工匠们，这是苍狼部落的第一战，我们没有退路。”
整个营地，在沉寂了几个时辰后，再度变得喧嚣。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庆典的欢呼，而是战争机器开始运转的轰鸣。
两个时辰后，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康默然回来了。他满身尘土，坐下的马匹口吐白沫，显然是跑死了好几匹才赶回来。他从马背上滚下来，冲到正在监督新兵训练的阿史那·云面前，递上一卷羊皮。
“铁勒部先锋，五百骑。由万夫长之子，拔都率领。他们轻装简行，没有携带辎重，目的是为大军扫清障碍。按照路线，他们会在今天傍晚，抵达一线天峡谷。”
他抬起头，看向东边那片已经初具规模，正在进行队列跑动的八十名新兵。他们的动作还有些凌乱，但他们的呼喝声，已经汇聚成了一股力量。
“所有人，停下！”
新兵们喘著粗气，停住了脚步。
他顿了顿，环视著所有年轻的脸庞。
“五百个全副武装的铁勒骑兵，正在向我们靠近。”
这句话，让刚刚还热血沸腾的新兵们，瞬间安静下来。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他的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的一线天峡谷。
“我们的第一批货，就送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