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木门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后院里,死一样的安静。
风停了。
灯笼里的烛火不再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钉在地上。
哈丹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云,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的音节干涩而扭曲。
“首领”
“我们暴露了。”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静水里。院中那二十多名正在擦拭兵器、喂食马匹的部下,所有动作全部停滞。
一名长戟兵下意识站起,手中的长戟顿在石板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在这份死寂里格外刺耳。
恐慌在无声的蔓延。
这里是马邑,是大唐在北方的军事重镇。被发现,就意味着陷入重围。他们只有三十一人,而这座城里,驻扎着数千唐军。
这是一座为他们合拢的坟墓。
“立刻杀出去!”哈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趁他们还没有完全封锁城门!”
他的视线落在胡四留下的那袋黄金上。袋口敞开着,那些粗犷的金饰在灯笼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金子。
能买来铁矿,能买来粮食,也能买来消息。
更能买来死亡。
“穿上甲。”
“备马。”
命令简短,清晰,不容置喙。
哈丹愣住了。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命令。他以为会是冲锋,会是决死一搏,而不是这样冷静到近乎诡异的准备。
“首领,我们”
“执行命令。”云打断了他。
那股沉稳的力量压制了哈丹心头的焦躁。他咬了咬牙,转身大吼:“备马!穿甲!”
院子里再次响起甲片碰撞和皮索收紧的声响,但这一次,动作里带着一种决绝的仓促。铁浮屠们沉默著将那不合身的明光铠重新套在身上,笨重的动作在此刻显得格外压抑。
被捆作一团的唐军军官抬起头,嘴里塞著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你的一个兵,跑了。”
军官的动作僵住,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狂热的快意。
“哈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笑声嘶哑难听,“你们完了!草原的杂种!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大将军会把你们的皮剥下来做成鼓!”
“城门很快会全部关闭,全城戒严。你觉得,他们会在意一个被俘军官的死活吗?”
军官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座城,为了抓三十一个潜入的敌人,会付出什么代价?他们会挨家挨户的搜,会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抓起来。你的价值,在那个士兵跑回军营的瞬间,就已经没了。”
“你现在对我而言,是一个累赘。”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瞰著对方,“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扔在这间柴房里。等唐军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尸体可能已经发臭了。”
军官的呼吸变得粗重,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穿透了夜色,在马邑城的上空回荡。那是军营集结的信号。
紧接着。
当当当
城中心钟楼的警钟被敲响,钟声急促,一声紧过一声,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街道上,原本的喧闹声瞬间变成了惊慌的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
后院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色凝重。
大网,正在收紧。
“首领!全好了!我们从哪个门冲?”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份急切无法掩饰,“东门离我们最近!”
他转身,翻身上马。
他的部下们,三十名穿着大唐甲胄的突厥勇士,已经全部跨坐在马背上,手持着与身上装备格格不入的兵器,在狭小的院子里组成一个沉默的阵列。
他们是伪装成羊的狼群,而现在,猎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他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紧张,看到了他们握紧兵器的手,也看到了他们望向自己时,那份绝对的信赖。
他将那个已经面如死灰的唐军军官从地上拽起,扔给一名亲兵,用绳索绑在马后。
然后,他举起马鞭。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他马鞭的指向。
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他的马鞭,指向了与所有城门都相反的方向。
那个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是马邑城最繁华的西市。
哈丹的脑子一片空白。
“首领那里是”
“我们去西市。”
去西市?
去全城最热闹,人口最密集,此刻也必然是最混乱的地方?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首领,现在不是”
哈丹的话没能说完。
“开门。”
两名铁浮屠催动战马,沉重的马身撞在门上。
轰!
木门向外碎裂。
门外,是陷入惊惶的街道。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逃,远处传来兵甲调动的嘈杂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