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邑城的城门在望。小税s 耕新最全
夕阳将城墙染成一片暗红。
被扒光了铠甲的唐军军官被绳索捆着,推在队伍最前方。他的脸上一片死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走向自己的断头台。
“站住!口令!”
城门下的守卫长矛交叉,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队正打量著这支狼狈的队伍,满是审慎。
“西边烽燧的巡逻队!”被俘军官的嗓子干涩,挤出几个字,“遭遇突厥主力,弟兄们都折了。”
队正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动。
“折了?我看你们倒像是捡了套新衣服。”队正的言语尖刻,“你们这身板,可不像我们大唐的兵。倒像是从草原上抓来的牲口。”
他一指哈丹。哈丹套著一件明显过小的皮甲,胸膛的肌肉将甲片撑得快要裂开。
队伍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哈丹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我们是新募的边军,从归化的部落里挑的。第一次上阵,不懂规矩。”
他的汉话字正腔圆,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镇定。
队正的动作一顿,重新审度这个发话的魁梧男人。一个胡人,说著比他还标准的官话,这本身就透著古怪。
“不懂规矩?”队正冷笑,“我看你们什么都懂。搜!”
两名守卫立刻上前,准备搜查。
皮袋不重,落在队正脚下,袋口松开,滚出几件血污的物事。是几只割下的耳朵,用草绳串在一起。
“敌人的。”云的音调没有起伏,“这是我们换回来的军功。”
队正的动作停了。他盯着地上的东西,胃里一阵翻腾。边境线上,用敌人的首级或耳朵记功是常事。这东西,比任何解释都有用。
“进去吧。”他最终挥了挥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厌恶,“找军需官报备损失,别在这里碍眼。”
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马邑城内的景象与草原截然不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民居。行人往来,汉胡混杂,叫卖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首领,去哪?”哈丹低声问。
“找个地方住下。”
他们在城中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家名为四方来的客栈。客栈老板是个瘦小的汉人,一对三角眼透著精明。本想拒绝,但阿史那·云直接将一枚银锭拍在了柜台上。
老板的三角眼亮了。
“后院,整个后院都给各位军爷!保证没人打扰!”
他们将马匹牵入后院,那名被俘的军官被堵上嘴,扔进一间柴房。铁浮屠们脱下那憋闷的明光铠,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衣物,一个个靠在墙边,像一尊尊疲惫的石像。
不到一个时辰。
后院的木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哈丹持刀上前,猛的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绸衫,身材微胖,留着两撇鼠须,正满脸堆笑。
“这位军爷,别紧张。”男人点头哈腰,“小人胡四,是做些南北货生意的。听说有几位打了胜仗的英雄住在这里,特来慰问。”
哈丹没有让开。
“我们不需要慰问。”
“军爷误会了。”胡四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坛酒,“这是上好的烧刀子,给军爷们解解乏。小人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交个朋友。”
“让他进来。”
哈丹这才侧身。
胡四抱着酒坛,一溜小跑的来到阿史那·云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比他高出太多的男人。
“这位想必就是将军了。将军神武,一看就不是凡人。”
“你不是来送酒的。”
胡四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变得更加谄媚。
“将军明察。小人确实想跟将军谈笔生意。”
“什么生意?”
胡四凑近一些,压低了嗓门:“我看将军和弟兄们,器械都有些损耗。小人有些门路,能弄到些好东西。比如,上好的弓弦,或者喂马的豆料。”
他在试探。
“我需要铁。大量的铁矿石。还有木炭。”
胡四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的鼠须抖动了一下,整个人后退半步,仿佛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
“将军!您说笑了!铁是禁物,私贩铁矿石,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一名亲兵从屋里拖出一个沉重的麻袋,扔在胡四脚边。
砰的一声闷响。
袋口敞开,露出的不是铜钱,也不是银锭。
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金块和金饰。有女人的头冠,有镶嵌著宝石的酒杯,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器物,都带着一种粗犷而原始的美感。这些是从被他踏平的部落王帐里搜刮来的全部财富。
胡四的呼吸停了。
他这辈子都在和钱打交道,见过金子,但从未见过如此直接、如此野蛮的财富。
这已经不是在谈生意。
这是在用黄金砸开大门。
“这些,是定金。”云终于再次开口,“我还要粮食。够五百人用一个月的粮食。”
五百人。
一个月。
胡四的脑子飞速转动。铁矿石,木炭,大量的粮食。这不是一支巡逻队的需求。这是在武装一支军队。
眼前的这个唐军将军,根本不是唐军。
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这些问题在胡四的脑子里盘旋了一圈,然后被那袋黄金的光芒彻底压了下去。
风险巨大。
但利润,同样巨大到无法想象。
“城里的铁匠铺不敢接这活。”胡四的嗓音有些发颤,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我认识城外山里的几户人家,他们祖上就是打铁的。只要有矿石,有炭,他们什么都敢做。”
“粮食好办。马邑本就是交易之地,只要有钱,多少粮食都能凑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
“价格,会是市价的三倍。”胡四咬著牙报出一个价。
“三天。三天后,我要见到第一批货。”
胡四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心中一阵狂喜,又生出一丝惧意。这种对金钱毫不在意的态度,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心悸。
“好!好!将军爽快!三天!三天后小人一定把货送到您指定的地方!”
胡四连连作揖,抱着那坛本想用来开路的酒,一步步退向门口。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散发著黄金和死亡气息的男人。
他退到门口,拉开木门,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
他突然停住,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
“将军,看在这些金子的份上,小人免费送您一个消息。”
胡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气声说道:“你们在城外杀的那队人,没死绝。有一个跑回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