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
石颚谷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山谷不再沉寂。
从日出到日落,这里都充斥着一种野蛮生长的喧嚣。
夯土的闷响,锯木的尖锐摩擦,以及突厥语和汉语混杂的呼喝,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充满活力的交响。
原先的族人与新来的白霫部俘虏混在一起,在长戟兵的监视下执行任务。
女人们和老人被赶到谷地西侧,按照阿史那·云教授的方法,在新开垦的田地上,将一种叫土豆的块茎切块,埋进土里。
孩童们则被聚拢,由一名识字的汉人工匠教他们辨认草药和矿石。
山谷最深处,一座巨大的土石高炉拔地而起,旁边,另一个更加矮胖古怪的炉子也打好了地基。
这里是整个山谷最嘈杂的地方。
不行!炉壁的耐火土配比不对,这么烧,用不了三次就会塌!
孙铁匠的嗓门因为急切而嘶哑,他指著兽皮上的转炉图纸,满脸油灰都在颤抖。
塔纳一把抢过图纸,宝贝似的护在怀里,用生硬的汉话反驳:首领的设计!完美!是你的脑子,老了!
疯子!我打了三十年铁,就没见过这么造炉子的!
孙铁匠气得吹胡子瞪眼。
铁水进去,吹口气就成钢?这是巫术!
是神迹!首领的神迹!塔纳的眼神狂热。
两人争执不下,周围的工匠和苦力们缩著脖子,不敢插话。
他没看图纸,也没理会争吵。
他只是走到一旁,那里堆著从白霫部搜刮来的所有铁器——残破的兵器、锅碗瓢盆,甚至生锈的马掌。
他用马鞭的末梢,敲了敲那小山似的废铁堆。
这些,还能用几天?
一句话,让孙铁匠的争辩卡在喉咙里。
也让塔纳的狂热冷却下来。
作为工匠,他们比谁都清楚,这点存量,在高炉真正开工后,不出五天就会耗尽。
没有矿石,没有原料,再神的炉子,也只是摆设。
问题从来不是图纸,是锅里没米。
新兵营的操练已经初具规模。
萨尔娜站在一块高石上,俯瞰著下方近两百名俘虏青壮。
她没说任何废话,只让新兵们两两一组,用削钝了的木戟互殴。
没有规则。
没有点到为止。
惨叫声和骨头断裂的脆响不时传来。
倒下的人被拖到一边,能动的,就丢去矿洞挖石头。鸿特暁说蛧 最欣漳节耕鑫哙站到最后的,能分到更多食物。
一名高大的白霫部战士被打翻在地,他不服气地爬起,冲著高石上的萨尔娜咆哮:让男人和男人打!你一个女人算什么!
萨尔娜动了。
她从高石上一跃而下,顺手抄起武器架上的一根训练长戟。
那战士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冲到面前。
萨尔娜没有用戟尖,而是用粗重的戟杆,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横扫对方的小腿。
咔嚓!
战士惨叫着单膝跪地。
萨尔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戟尾顺势上挑,重重捣在他的下颚。
一声闷响,那战士的脑袋猛的后仰,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倒下,昏死过去。
整个训练场鸦雀无声。
萨尔娜将木戟随手一丢,走回高石上,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宣布。
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这正是他需要的。
用最原始、最有效的方式,筛选出最凶悍的狼。
只要喂饱肚子,再给他们锋利的牙齿,他们就会为他撕碎任何敌人。
但牙齿,需要铁,需要钢。
他回到主帐,只叫了一个人。
哈丹。
哈丹掀帘而入,单膝跪地。
首领。
“点二十个长戟兵,挑最好的马。”云脱下皮甲,换上一套更便于行动的劲装,再把我的铁浮屠都叫来。
哈丹身体一僵:“首领,要去哪里?”
“马邑。”
什么?哈丹猛的抬头,满脸惊骇,那是唐人的城!我们这点人
不是攻城。
我们去买东西。
哈丹不解的看着首领的侧脸。
谷里的铁,不够。草原上,也没有铁矿。云的口吻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但马邑有。作为边镇,那里有唐军的武库,有商队的货物,有无数的铁器。
我们需要它。
可是,城墙
我们不进城。云转过身,三十人的骑队,不会引起守军的过度反应。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普通的草原部落。
我们的目标,是城外的铁匠铺,或是落单的小商队。
用金银去换。
他们不换,就用刀子去请。
我亲自带铁浮屠去,就是要确保,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能把东西带回来。
哈丹明白了。
这不是征伐,而是一次精准的劫掠。
用最强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夺取最关键的资源。
我立刻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三十一骑冲出石颚谷。
队伍一路向南,穿行在丘陵与荒滩之间。
两天后,一座雄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道横亘天地的青灰色线条,高耸的城墙,林立的箭楼,唐军的赤色旗帜在城头猎猎作响。
马邑。
它代表着秩序、强权,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能看到城墙上巡逻士兵的身影,小得如同蝼蚁。
他曾经熟悉的世界。
而现在,他以一个蛮夷的身份,站在这座城池的对立面。
他们没有靠近,在远处的小树林里潜伏,观察著城门口的动静。
人流、车马,川流不息。
城门处的人流瞬间慌乱。
守城士兵大声呵斥,将城内的人向里驱赶,城外的人向远处驱离。
那两扇包裹着铁皮的巨大城门,发出沉重的呻吟,开始缓缓关闭。
一支大约三十人的唐军骑兵,从城门旁的侧翼小门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