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纳僵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优品暁税罔 勉费阅黩
他身后的两个徒弟，胸膛停止了起伏，忘记了呼吸。
教？
这个男人，这个挥手间屠灭四百铁骑的魔神主宰，要教他这个打了一辈子铁的老家伙，怎么拿锤子？
这比让他相信长生天会走下云端，亲自为他打铁还要荒谬。
他再度蹲身，木炭在新的皮衬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一次，不再是完整的器物图。
而是一连串的分解步骤。
第一幅图，一块烧红的铁料，旁边是一个锤头，下落的轨迹被一条虚线清晰标出。
第二幅图，铁料被锤打后折叠起来的形态。
第三幅图，折叠后的铁料再次被锤打。
塔纳的视线被那些图牢牢吸附。
他起初看不明白，但随着一幅幅图看下去，他那张满是烟灰的脸，开始浮现出一种颠覆认知后的空白。
这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打铁方法。
部落的锻造，是把铁烧红，砸成想要的形状。
简单，粗暴。
图上的方法，却繁复，精密，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秩序。
“首领这是要把铁叠起来？”塔纳的一个徒弟，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他的话音在发颤。
“分段锻造，整体淬火。”
两个学徒满脸茫然，这八个字对他们毫无意义。
塔纳的身躯却剧烈一颤。
他一辈子都在跟炉火与钢铁打交道，他当然明白这八个字背后，需要何等恐怖的控火技巧与锻造手艺。
把不同形状的部件，在高温下完美地融为一体，还要保证整体的强度
这不是人力所能及。
这是神的领域。
“今晚，把战场上所有的铁器都收集起来，按材质分类。你，带着你的徒弟，把这座新炉子建好。”
他的指令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明天天亮，开工。”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那三个失魂落魄的铁匠，转身走向正在搭建的临时营地。
夜色深沉。
残狼部落残存的人，陆续从藏身处返回。当他们看到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看到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喜悦。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对他们新首领的、发自骨髓的敬畏。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哭号。
女人们默默的收敛族人的尸体。男人们则在哈丹的指挥下，沉默的从一具具敌尸上剥取甲胄，收集兵器。
整个营地，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和金属碰撞的单调声响。
他站在营地的高处，俯瞰著这一切。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冶炼，锻造，训练，形成战斗力。这需要时间。毗伽可汗不会给他太多时间。这次的惨败，只会换来下一次更疯狂的报复。
石颚谷的地形，可以抵挡骑兵冲锋，但如果被长期围困，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天色破晓。
须发花白的巴图长老走到他身边，身后跟着二十多个精壮的年轻人。
“首领。”巴图长老躬身。
“去石颚谷，在所有能上山的路口，都给我布下暗哨。我要一只兔子都跑不进我的视线。”
“是。”巴图长老没有问为什么，干脆的领命离去。
那里，一座崭新的，用泥土和石块垒成的矮胖炉子已经矗立起来。丑陋，却完全复刻了阿史那·云图纸上的结构。
塔纳和他的两个徒弟，眼睛布满血丝，也是一夜未睡。
炉火已经升起，两个学徒正合力拉动一个巨大的，用兽皮和木架构成的简易风箱。
呼——呼——
风箱鼓动，将空气压入炉膛，炉口的火焰窜起一人多高，发出沉闷的咆哮。
温度，差不多了。
“把那些锁子甲的铁环，放进去。”他下令。
一个学徒迟疑了一下，看向塔纳。
塔纳对他点了点头。
学徒用长长的铁钳，夹起一堆从敌人尸体上扒下来的锁子甲残片，投入炉口。
铁环在高温下迅速变红，继而熔化，汇成一团团不规则的铁水，滴落到炉底。
他在计算铁料熔化的速度，判断炉内的温度。
半个时辰后，他才开口。
“开出渣口。”
塔纳亲自上前，用一根铁钎，捅开了炉子侧下方的一个小孔。
一股暗红色的，混杂着杂质的铁水，缓慢的流淌出来，流进预先挖好的沙坑里。
等到铁水流尽，冷却成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铁锭。
“把最好的锤子拿来。”
塔纳将自己用了大半辈子的那柄八角大锤，恭敬的递了过去。
他用铁钳夹起那块尚在发红的铁锭，放在一块巨大的铁砧上。铁砧是缴获的战利品。
他没有立刻开始捶打。
他闭上眼，脑中，系统赋予的锻造知识如同潮水般流过。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角度，都化作了肌肉的本能。
他睁开眼。
手臂肌肉坟起。
他举起了大锤。
当！
第一锤落下。
不是用尽全力的猛砸，而是一记精准的敲击。落点在铁锭的中心。
火星四溅。
塔纳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懂了。这一锤，不是为了塑形，而是为了夯实。
当！
当！
当！
他一连挥了三十多锤，直到铁锭的温度下降，颜色转为暗红。
他停下来，将铁锭重新丢入炉中加热，然后把大锤递给塔纳。
“看明白了？”
塔纳的双手在抖。他不是累，是激动。云，如同看着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首领我我”
“照我刚才的做。”
塔纳接过大锤，等待铁锭再次烧红。
当他夹出铁锭，举起大锤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重得抬不起来。
铛！
声音不对。锤子落点偏了，砸在了铁锭的边缘。
他上前一步，站在塔纳身后，一只手握住了塔纳持锤的手腕。
“用腰发力，手臂只是引导。感觉锤头的重量，让它自己落下去。”
他引导著塔纳的手臂，再次举起大锤。
落下。
当！
这一次，声音对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这枯燥的捶打声中流逝。
“角度错了。”
“力气太大。”
“温度不够，回炉。”
他的指令简短，冰冷，却无比有效。
终于，在黄昏时分，第一件兵器的雏形，被锻造了出来。
它被投入溪水中。
嗤——
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
塔纳用铁钳将它夹出，放在地上。
那是一柄长戟的头部。
它很粗糙，斧刃不够锋利，尖刺也有些歪斜，背后的倒钩更是显得笨拙。
塔纳的脸上满是羞愧。
然而，围观的部落族人，却一个个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这件从未见过的，狰狞的杀器，感受着它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暴力美感。
他掂了掂，然后走向旁边一具敌人的尸体。那具尸体上，还穿着完整的锁子甲。
他没有助跑，只是一个简单的跨步，双手持戟，将顶端的尖刺向前一送。
噗。
一道沉闷的入肉声。
那根粗糙的铁刺，轻易撕开了锁子甲的铁环，穿透了尸体的胸膛，从后背透出一点寒尖。
咔嚓！
厚实的盾牌，被从中劈开。
全场死寂。
粗糙，但致命。
足够了。
他将长戟丢给塔纳。
“继续造。天黑之前，我需要看到五把。”
他转过身，面向那些目瞪口呆的族人。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如同冬日的寒风。
“武器有了，但铁不够，人也不够。”
“靠我们自己，一天造不出几件。”
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所以，我们要去抢。”
“毗伽可汗的主力溃散，将领被杀，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
“这片草原，从来不是靠生产获得资源。”
“是靠掠夺。”
“去抢他们的铁，抢他们的粮，抢他们的牛羊，抢他们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