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地淌在半月池里,也淌在陶渊的心里。ez暁税王 追嶵辛章节
那只古朴的陶罐,就放在石桌上,罐口用油纸封著,里面是系统提供的“桃花曲”初始菌种。
它曾经是陶家荣耀的象征,后来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鲁爷爷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陶渊最柔软的地方。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复兴一门绝美的技艺,没想到却是在触碰一个家族最深、最痛的伤疤。
太爷爷,那个在十里八乡都赫赫有名的巧匠,那个亲手建造了这座院落风骨的男人,
最后却因为自己酿出的酒,家破人亡,冻死在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旁边。
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悲凉。
陶渊伸出手,轻轻抚摸著那冰凉的陶罐。
他能想象到,当年太爷爷在无数个日夜里,是如何满怀期待地选粮、制曲、蒸煮、发酵,最后满心欢喜地品尝那第一口绝世佳酿。
他也能想象到,当他因为醉酒而错过救回妻子的最后时机时,那份喜悦是如何瞬间化为焚心蚀骨的悔恨。
那一把烧掉所有方子和手记的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纸张,更是一个男人全部的骄傲和对未来的绝望。
“陶家后人,谁要是再敢碰这‘三日醉’,就让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这句毒誓,如同魔咒,在陶渊的耳边反复回响。
他抬头看了看那座只堆了三块主石的假山,又低头看了看这满池清波,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回到这乡下,为的是什么?
为了逃离城市的内卷,为了过上每天睡到自然醒,看看书,种种地的悠闲日子。
可现在呢?
他成了全网瞩目的宗师,一举一动都有上万人围观。
他想安安静静地酿个酒,却又牵扯出一段如此沉重的家族秘辛。
这和他想要的躺平,简直是南辕北辙。
“系统,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他对着空气,轻声问道。
【宿主并无过错。】系统的声音响起,
【技艺本身是中性的,善恶在于人心。】
“人心?”
陶渊自嘲地笑了笑,“人心最是靠不住。”
“我太爷爷当年,难道不是一颗热爱生活,热爱技艺的匠心吗?”
“最后还不是被这酒给毁了。”
【嗜好,沉溺,失控,是为人性之弱点。】系统继续说道,
【而传承,掌控,超越,方为文化之精魂。】
【宿主面临的,并非诅咒,而是考验。】
【是选择沉溺于过往的悲剧,还是选择亲手终结这个悲剧,将一份失控的技艺,重新纳入掌控,赋予其新的生命。】
【选择权,在宿主手中。】
系统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陶渊的心上。
是啊,太爷爷的悲剧,根源不在于酒,而在于失控。
他成了酒的奴隶,而不是酒的主人。
他立下毒誓,烧掉方子,是因为他对自己,对后人的自控力,感到了彻底的绝望。
他害怕陶家的子孙,会重蹈他的覆辙。
这句毒誓,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在生命尽头,用最极端的方式,留下的一份沉痛的警示。
陶渊沉默了。
他坐在池边,看着水中的月影,一坐就是一夜。
他想了很多,想到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太爷爷,村里人那些复杂的眼神,鲁爷爷沉重的嘱托,也想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
第二天,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
陶渊站起身,一夜未眠,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不再迷茫,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做出了决定。
这酒,要酿!
不但要酿,还要酿出比太爷爷当年更醇、更美的“三日醉”!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技艺本身没有罪,人,可以成为技艺的主人,而不是奴隶。
他要亲手打破这个所谓的“家族诅咒”,告慰太爷爷的在天之灵。
这不再是为了系统的任务,也不再是为了什么文化复兴的宏大目标,
这是他为自己,为陶家,必须完成的一场自我救赎。
这,或许才是“大躺”的真意。
不是逃避,而是在掌控一切之后,真正的随心所欲,云淡风轻。
想通了这一点,陶渊只觉得浑身一轻,之前压在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
他走到那只“桃花曲”的陶罐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挽起袖子,拿起了工具。
第一件事,不是制曲,也不是种粮。
而是祭奠。
他先去村里的小卖部,买来了黄纸、香烛和一些简单的祭品。
张二叔看到他买这些,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什么也没问,
只是在陶渊找钱的时候,多塞给了他两个苹果。
回到院子,陶渊没有直接去后山的祖坟。
他来到了那座初具雏形的假山前。
这里,就是他太爷爷最终倒下的地方。
他将祭品一一摆好,点燃香烛,然后将黄纸一张一张地,投入火盆。
火光跳跃,映着他的脸,也映着那块险峻而孤傲的主峰石。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看着火苗吞噬著黄纸,化作一缕缕青烟,飘向天空。
他相信,太爷爷能看到。
看到他的院子,正在被一点点修复;他的技艺,正在被重新拾起;
以及他的后人,正准备走上一条和他相似,却又注定不同的道路。
祭奠完毕,陶渊将池子里的清水,放在了假山前。
“太爷爷,孙儿不孝,用这个来代替了。”
“您当年没能掌控住‘三日醉’,今天,孙儿想试试。”
“您放心,我不会变成酒鬼,也不会让咱们陶家的手艺,就这么埋没了。”
“这第一杯,敬您。”
说完,他将清水,洒在了假山的根基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院子中央,那个他准备用来种粮的地方。
他要在这里,亲手种下那些失传的古老粮种,用最传统的方式,开启一段全新的酿造之旅。
他没有开直播,这是他与先祖之间的一场私人对话,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先是用锄头,将那片荒芜的土地,一寸寸地翻开。
泥土的气息,混杂着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经过体质强化液的改造,他感觉自己的力气仿佛用不完,几百斤的农活,干下来只是微微出汗。
接着,他从系统商城兑换的种子里,取出了“古越粟”和“龙牙糯”。
金黄色的粟米,细长如牙的糯米,捧在手心,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年的农耕文明。
他按照古法,将种子在池水中浸泡了一夜,然后均匀地撒入田地,再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细土。
最后一步,是浇水。
他没有用手压井,而是提来了两个木桶,一趟一趟地,从半月池里取水,
再用木勺,一勺一勺地,温柔地浇灌在每一寸土地上。
池水清冽,倒映着他的身影,和他眼中那份专注与虔诚。
从这一刻起,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
不仅仅是地里的种子,还有他心里的那颗,名为“传承”与“超越”的种子。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
陶渊坐在石凳上,看着那片刚刚播种完毕的田地,虽然累,但心里却无比踏实。
这时,院门口,鲁爷爷的身影再次出现。
老人今天没有带盒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陶渊,看着那片新翻的田地,和他身旁那个空了的“桃花曲”陶罐。
陶渊站起身,对着老人,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鲁爷爷。”
鲁爷爷走了进来,浑浊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著陶渊,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想通了?”
“想通了。”
陶渊点了点头,“酒是好酒,手艺是好手艺,不能因为人犯了错,就让它们也跟着蒙尘。”
“太爷爷当年是走进了死胡同,我想试试,能不能走出一条新路来。”
鲁爷爷沉默了许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一抹复杂的,既有担忧,又有欣慰的笑容。
“你这娃子,比你太爷爷,想得明白。”
他伸出干枯的手,重重地拍了拍陶渊的肩膀。
“好好干吧。”
“需要什么工具,或者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几年,能教你的,都教给你。”
这一刻,陶渊知道,自己不仅得到了先祖的谅解,也得到了这位活着的匠人,最真诚的认可。
一份沉甸甸的,跨越了数代人的传承,在这一刻,由他正式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