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对杜隆坦内心最大恐惧的“共鸣”!高里亚什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同样看清古尔丹危险性的“清醒者”。
然而,就在杜隆坦的眼神微微波动,似乎因为找到某种“共同语言”而稍缓警剔时,高里亚什抛出了他真正的目的,将真假信息彻底混合。
“但是,”他强调了转折,目光变得无比“凝重”,“我同样看到了耐奥祖所预见的威胁……德莱尼人。这不是谎言,杜隆坦。我亲眼见过他们的城市沙塔斯,见过他们运用的那种被称为‘圣光’的力量。他们的文明,他们的魔法,确实远超我们的理解。”
他描绘着客观事实,以此增加可信度。
“想象一下,当这样一个陌生而强大的种族决定不再保持沉默,当他们视我们为威胁时,分散的、各自为战的氏族,要如何对抗?”他适时地抛出了耐奥祖“统一部落”的内核论点,但将其包装成一种基于现实威胁的、冷酷的“必要性”。
最后,他掷地有声地给出了结论,将所有的矛头引向最终的目标:“我们必须团结,不是为了古尔丹,也不是为了那危险的力量本身,而是为了生存!而我们真正的敌人,给我们带来生存危机的,不是内部的纷争,不是力量的争议,正是他们……德莱尼人!”
这一套组合拳,真假参半,逻辑缜密。他先是部分认同杜隆坦,拉近距离;然后批判古尔丹,消除主要敌意;再以客观事实强调德莱尼人的“威胁”;最后将一切归结到“生存”这一最原始、也最无法反驳的动机上。
这些确实在杜隆坦心中激起了涟漪。他看到了高里亚什对古尔丹的“批判”,也听到了对德莱尼人力量的客观描述,这些都与他自己部分的观察和担忧有所重叠。
然而,当高里亚什最终将矛头直指德莱尼人,将其定义为“真正的敌人”和必须清除的生存威胁时,杜隆坦眼中刚刚泛起的一丝波动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基于亲身经历的坚定。
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高里亚什。”杜隆坦的声音清淅而平稳,没有任何被煽动的狂热,只有源自记忆的清醒,“你的话语很巧妙,你看到了古尔丹的危险,这或许是真的。但你关于德莱尼人是‘真正敌人’的判断,是错的。”
他目光坦然地看向高里亚什,仿佛要穿透那层伪装的“坦诚”:
“在我和奥格瑞姆还年轻,还在莽撞地探索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曾在荒野中陷入绝境,是德莱尼人发现了我们,给予了我们食物和庇护,治愈了我们的伤口。”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久远却并未磨灭的感怀,“我们甚至见过他们的领袖,维伦。”
提到这个名字时,杜隆坦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自觉的敬意。
“他的眼中有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岁月沉淀与智慧,但没有丝毫你所说的恶意与威胁。他们是一个善良的种族,高里亚什。或许他们的文化与我们不同,显得有些……冷漠和疏离,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是需要被屠杀、被消灭的死敌。”
杜隆坦用自己无可辩驳的亲身经历,轻易地瓦解了高里亚什试图构建的“德莱尼威胁论”。这份基于真实善意接触的记忆,远比任何预言和推测都更有分量。
帐篷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德拉卡赞同地看着自己的伴侣,她的存在也无声地支持着这份基于事实的拒绝。
高里亚什的重瞳在阴影下微微眯起。他预料到杜隆坦不会轻易被说服,但没想到对方拥有如此直接而有力的反驳依据。常规的言语欺骗在此刻已经失去了作用。
计划需要改变。原本打算用言语铺垫后,再查找机会使用幻象药剂,现在看来,必须更直接、更冒险了。他需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杜隆坦“亲眼”看到“真相”的机会,一个能复盖掉他记忆中那些善良德莱尼人形象的机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种被质疑、但又似乎无法完全反驳的凝重。
“亲眼所见……吗?”高里亚什低声重复了一句,仿佛在咀嚼这个词的分量,“杜隆坦,我尊重你的经历。但有时候,我们看到的善意,或许只是伪装。你是否留意到对方那些细小的表情?他们是否在对你说真话?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称自己为‘流亡者’吧,想想看,杜隆坦,是什么在追猎着他们?”
高里亚什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入了杜隆坦记忆中被忽略的缝隙。
杜隆坦脸上的坚定瞬间凝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和震惊。高里亚什没有反驳他的经历,而是用一种近乎诡异的、仿佛亲临其境的洞察力,直接质疑了他所经历事件的本质。
“你……你怎么会知道?”杜隆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德莱尼人自称“流亡者”这件事,并非什么广为流传的秘密,只有他和奥格瑞姆两个人知道,尤其奥格瑞姆是自己的挚友,他绝不会轻易将这种事告诉其他人。高里亚什如此精准地道出,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高里亚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利用了情报优势,在杜隆坦面前营造出一种“先知”般的全知形象。当对方发现你知晓他以为隐秘的过去时,心理防线便会不自觉地产生裂痕。
他没有回答杜隆坦的惊问,而是如同引导一般,继续用低沉而充满暗示的声音追问,每一个问题都象重锤敲打在杜隆坦的心防上:“你是否留意到,那些帮助你们的德莱尼人,在微笑之馀,眼底深处是否藏着一丝无法磨灭的疲惫与惊惧?他们看待纳格兰夕阳的眼神,是否不象主人,更象……暂居的过客?”
“他们是否真的对你们毫无保留?当你们问及他们的过去,问及他们来自何方时,他们的回答是否总是含糊其辞,用‘流亡’一词轻轻带过?”
他向前微微倾身,尽管压制了邪能,但那庞大的身躯依然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他的重瞳死死锁定杜隆坦剧烈收缩的瞳孔,抛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想想看,杜隆坦,动用你那瑞智的头脑好好想想!是什么样可怕的存在,在追猎着他们这样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和高度文明的种族,迫使他们背井离乡,成为惶惶不可终日的‘流亡者’?”
高里亚什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杜隆坦脑中回荡:“那个追猎他们的‘东西’,那个连德莱尼人都无法对抗、只能不断逃亡以躲避的恐怖……如果它追随着德莱尼人的足迹,来到了德拉诺呢?”
“我们所以为的‘善意’,会不会只是他们为了寻求庇护、甚至是为了将灾祸引向我们而精心伪装的假象?当他们口中的‘追猎者’降临之时,我们兽人,会不会成为他们用来拖延时间的……牺牲品?”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最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杜隆坦。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当年的细节,那些曾经被“善意”所掩盖的不协调之处,似乎在高里亚什的引导下被无限放大。
维伦那深邃却难掩沧桑的眼神,德莱尼人对过往的讳莫如深……这些原本被他理解为种族差异和伤痛记忆的细节,此刻仿佛都被赋予了新的、黑暗的含义。
高里亚什没有提供答案,他只是播下了怀疑的种子,并用杜隆坦自己的记忆作为土壤。他看着杜隆坦脸上血色渐退,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混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理智的壁垒已经松动,现在,正是让“幻象”的毒药渗透进去,将这份怀疑催化成坚信的最佳时刻。
杜隆坦的挣扎清淅可见。他眉头紧锁,仿佛在与自己深信的理念搏斗,试图在那席卷而来的怀疑浪潮中,抓住最后一根属于过往善意的浮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为理解而辩护的语气说道:
“不……不能这样武断。他们……德莱尼人,他们一定是遭遇了非常黑暗、非常可怕的经历,才会变得如此……冷漠和封闭。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本身就是坏人,是敌人!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尝试沟通,甚至可以合作!如果他们正在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猎,那我们更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对抗那个存在的威胁,而不是自相残杀!”
这是他内心善良与理性的最后坚守,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符合兽人荣耀与智慧的解决之道。
终于来了!
高里亚什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将杜隆坦那基于“合作”与“共同对抗”的理想主义画卷,在他面前彻底撕碎,露出其下血淋淋的、残酷的生存现实。
“合作?共同对抗?”
高里亚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冰冷的质问,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杜隆坦的心上。他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重瞳中燃烧着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火焰。
“杜隆坦!收起你那天真的想法!”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你的意思是,为了彰显你所谓的‘善良’与‘正义’,就可以毫不尤豫地牺牲整个部落,牺牲整个兽人种族吗?!”
他不需要杜隆坦回答,步步紧逼着这位霜狼氏族的酋长。
“看看他们!德莱尼人掌握着穿越星空的力量,他们的城市隐蔽而强大,他们的科技与魔法远超我们贫瘠的认知!连这样的文明都被迫像丧家之犬一样不断逃亡!”
他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那个追猎他们的存在,该是何等的恐怖?!你打算让那样可怕的东西,降临到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星球吗?!”
最后,他发出了灵魂拷问,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
“用我们兽人人民的鲜血和尸骨,去维护他德莱尼人的利益和生存?为了他们的生存,就要赌上我们整个种族的存亡?”
他死死盯着杜隆坦瞬间苍白的脸,发出了最终,也是最致命的一问:“那么,杜隆坦,请你告诉我,到了那一刻,当灾难因你的‘善良’而降临时当德莱尼人重新用他们的科技逃离我们的世界以后,谁来拯救兽人?!”
杜隆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高里亚什的质问如同最寒冷的冰风暴,将他心中那点基于过往善意的侥幸和理想主义的合作念头,彻底冻结、粉碎。
他无法回答。
在绝对的、关乎种族存亡的生存危机面前,个人的感恩与对“可能性的善良”的信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高里亚什成功地将一个可能的外部威胁,扭曲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你死我活的生存选择题。
帐篷内死寂一片,只剩下杜隆坦粗重的呼吸声和篝火无力的噼啪声。他眼中的挣扎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理智告诉他高里亚什的话语中充满了煽动与刻意引导,但情感与责任却无法忽视那血淋淋的、关乎全族命运的可能性。
高里亚什知道,理智的防线已经濒临崩溃。此刻的杜隆坦,内心充满了对未知恐怖的恐惧和对种族责任的巨大压力,正是最脆弱,也最容易接受“真相”的时候。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最终的“证据”,一个能让他亲眼所见的、将这份恐惧具象化的“事实”。而这一切,早已在他的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