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错愕,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跟乌云压顶似的。他没看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我放在池边的油纸包,准确地说,是盯着那油纸包上印着的“沈记布庄”四个字,眼神复杂得很。
“你娘特意给你送的?”他开口,声音有点冷,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质问。
“是啊是啊,”我还没察觉他语气不对,傻乎乎地点头,一边用毛巾擦着溅到我身上的水,一边得意地说,“我娘最疼我了,知道我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又知道我爱吃桂花糕,就特意让狗蛋给我送过来了,还热着呢。”
谢景行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点审视,又有点不爽?像是被人抢了东西似的。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包散发着香气的桂花糕,忽然开口:“你娘对你倒是上心。”
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可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像是在说反话,又像是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是自然,”我没多想,还挺得意,挺了挺胸膛,“我可是我娘的心头肉,我娘不疼我疼谁?”
谢景行没再接话,只是拿起搭在石头上的毛巾,狠狠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动作带着点泄愤的意味,像是在跟谁置气似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皮肤搓破。然后他也不泡了,转身就往外走,走到池边时,还特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包桂花糕,眼神冷得像冰,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他又咋了?”王二柱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问,一脸莫名其妙,“咱也没惹他啊,就是不小心泼了点水,也道歉了,他怎么还不高兴了?”
我摇摇头,心里纳闷得很:“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觉得被泼了水晦气,又或者是嫌弃这澡堂子人多,不想待了吧。”
可心里却隐隐觉得,好像不止是因为这个。他刚才看桂花糕的眼神,跟上次看阿莲送我的粉色香囊时,简直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冷冰冰、带着点不爽和烦躁的样子。
难道他不喜欢桂花糕?
还是说,他见不得我有人疼、有人惦记?
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我赶紧掐灭了。瞎想什么呢,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少卿,怎么会跟我这么个普通百姓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肯定是我想多了。
我拿起那包桂花糕,打开油纸,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还是我娘熟悉的手艺,甜而不腻。我捏了一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确实好吃得很。
可不知怎么的,吃着吃着,就想起谢景行刚才那冷冰冰的眼神,还有他擦水渍时那带着怒气的动作,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连桂花糕的甜味都淡了几分。
这澡,也泡得不那么舒坦了。
回去的路上,王二柱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谢景行有多奇怪,脾气有多差,我却没怎么听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澡堂子里的画面,他湿了的衣襟,他紧锁的眉头,他锁骨处淡淡的粉色,还有他看桂花糕时那奇怪的眼神,怎么也挥之不去。
走到家门口,正撞见我娘拿着件刚做好的新衣裳出来,是件月白色的长衫,针脚细密,料子也是上等的云锦,摸起来滑溜溜的,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青梧回来啦?快试试这件,娘新给你做的。”我娘笑着把衣裳递过来,眼神里满是疼爱,“最近天气转暖,穿短打虽自在,可总出去跑也不像样子,这件长衫穿着体面,娘觉得这颜色衬你,显白。”
“娘,我不爱穿这么素净的,”我摆摆手,一脸嫌弃,“穿着像个酸秀才,束手束脚的,还是短打舒服,跑起来也利索。”
“你这孩子,”我娘嗔怪地拍了我一下,“都二十一岁了,还总跟个孩子似的,总穿短打像什么样子?快试试,不合身娘再给你改。”
我拗不过她,只好接过来,捏在手里,料子确实好,软软的,带着我娘指尖的温度。刚要转身进屋试穿,就看见街角处,谢景行正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目光直直地落在我手里的新衣裳上,眼神复杂得很,有惊讶,有审视,还有点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在发呆。
他看见我看他,也没躲,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眼神依旧落在那件月白色的长衫上,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把衣裳往身后藏了藏,脸颊有点发烫,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怕他看见。
他这是专门在这等我?还是碰巧路过?
没等我想明白,他就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猛地转过身,脚步依旧很快,像是在逃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衫,料子滑滑的,带着暖意。可我心里却乱糟糟的,像被澡堂子里的水汽糊住了似的,怎么也理不清。
这个谢景行,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新衣裳,又抬头望了望谢景行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月白色,好像跟他常穿的那件长衫,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脸,莫名地有点发烫,心跳也快了几分,像是有只小鹿在心里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