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县令赵金德一身黄呢军装，腰配短枪，踩着锃亮的马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穿着长袍的师爷和两名卫兵。
他那国字脸上带着刚毅，但那双扫视全场的眼睛，却透着商贾般的精明。
“诸位老板，久等了！”
赵金德在主位坐下，声音洪亮：“如今这世道，乱得很！北边不太平，南边也闹腾，咱们蚺城县，要想偏安一隅，做生意，发大财，靠什么？”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就靠一个字：枪！”
他顿了顿，师爷默契地递上一本册子。
他接过册子，继续道：
“最近，盘龙岭的土匪是越来越嚣张了！前天，又劫了庆丰祥的货！这是打我们蚺城的脸，也是打我赵金德的脸！”
他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所以，这回，我决心已定，要扩充保安团，购买德国造的机关枪，彻底荡平盘龙岭，永绝后患！”
话到此处，他声音放缓，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
“不过，这购置军火，犒赏弟兄，处处都需要钱。县府的财政，大家都是知道的，捉襟见肘啊。所以，这次‘特别治安捐’，还要仰仗在座的诸位，为了桑梓安危，带个头！”
会场一片死寂，吕仁打量着四周，看到有些人在忐忑不安，有些人面露难色，有些人一脸冷漠，还有些人在冷笑……
“怎么？诸位有难处？”
赵金德的手指敲着桌面，声音冷了下来：“匪患不除，诸位这万贯家财，就是土匪的肥羊，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是这区区几万大洋了。我赵某人把话放在这儿，保安团是保护诸位的，但诸位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对不对？”
他目光一转，对着场下使了个眼神。
其中一人立刻掐灭烟头，站起身来，操着略带沙哑的嗓音：
“县长说得对！剿匪是头等大事！我刘某人力挺！我捐两万大洋！预祝县长马到成功！”
“刚才发话的是靠着贩运烟土和与驻军勾结起家的刘团总！”吕齐小声给吕仁介绍道。
“好！刘团总快人快语，是我们蚺城县的栋梁！师爷，记上！刘团总，捐两万现大洋！”赵金德大笑道。
有了这表率，几个早已被疏通好的商会委员，钱庄老板也纷纷开口了，一万、两万，两万五，八千……捐款的人越来越多。
看到这里，吕仁突然就懂了，为何先前弟弟吕慈要问，他们捐的钱会不会回来了。
这些人如此的积极，怕不是托儿，捐出去的钱，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走个过场。
而最终被榨取骨髓的，还是他们这些本分商人，以及那些升斗小民。
“齐叔，那些人是托儿？！”吕仁小声道。
吕齐说道：“是的，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但这就是阳谋，一部分人起头，裹挟着大部分人跟上，再加之全城的百姓都得捐，咱们不捐的话，那就是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吕仁抿了抿嘴，这种情况，他还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眼见捐款的人越多越多，那县长把目光投向了他这边。
吕仁正想按他们先前在书房商量好的来，就说吕家无闲钱，但剿匪的话，他们可以出人帮忙，就由他亲自带队。
但他还没开口，就被吕齐一把抓住了手。
吕齐朗声道：“县长剿匪，实在是我蚺城之福啊，我吕家商行，愿捐两万大洋，预祝县长马到成功。”
县太爷赵金德闻言，鼓掌笑道：“吕老板敞亮，大家向吕老板学习一下。”
虽然，他提前派师爷去招呼了一下，希望吕齐最好能捐个十几万大洋，但这种事情，就和做买卖一样，总得先虚高一点，才好讨价还价嘛。
十几万大洋，别说县城，就是省城里的老板，都得掂量一下，赵金德也不想一下就把摇钱树逼狠了。
而且，这姓吕的也不是那么好逼的，意思意思，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吕仁不解的看向吕齐，不明白齐叔为什么这么做，先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吕齐小声说道：“仁哥，你以为我真会为了几万大洋的事，让你去和他们一起去剿什么乱七八糟的匪？”
“那师爷让我们捐个十几万，我就打个折，卷个一两万意思一下，不冒尖，也不垫底，再卖卖惨，这事也就过去了，大家面上都过得去。”
“有些事情上，咱们该认栽，就得认，做生意嘛，有赚就有亏，要看开点，也要圆滑点，别认死理。”
“你父亲最近在有意锻炼你，这次我带你来，也是如此。”
“咱们是异人家族不假，但既然入了世俗，要赚世俗里的钱，那就得按世俗的规矩来，靠蛮力坏规矩的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喜欢的。”
吕仁低头，若有思索，他明白齐叔的意思，但他觉得憋得慌。
吕齐自然明白吕仁心中所想，继续道：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要学会吃亏，才有人陪你玩，你才有钱赚。要是一点亏也不想吃，什么都想赢，是不会有人跟你玩的。”
“咱们吕家的其他人，可以满脑子打打杀杀，但你不行，你要学会……”
这时候，会场门口突然骚动起来。
一个黑衣巡捕走了进来，见县太爷还在台上慷慨激昂，便找到师爷，小声汇报：
“师爷，公子出事了。”
师爷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巡捕看了一眼县太爷，一脸艰难道：“公子，公子没了……”
闻言，师爷心里猛地一个咯噔，他一把拉住巡捕的手臂，急忙道：
“什么没了，到底怎么回事？给老子说明白了。”
“公子今儿去一个饭馆里找乐子，结果……那家饭馆走水了，烧了个精光，里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的，公子……公子也没出来。”
“走水了，没出来？我不是让你调一个小队的人，去贴身保护公子吗？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师爷拎着巡捕的领子，气急败坏道。
“我的人也没了，都跟着一起没了。”巡捕连忙说道。
“都没了？”师爷一愣，一脸难以置信道：“你说，你的一队人都被烧死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