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慈随父亲和族中长辈来过很多次县城,但出入的都是气派的大酒楼。
这种沿街的饭馆小店,他却没去过几次。
前世常听人说,一座城市最地道的味道,往往不在酒楼里,而是藏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里,今天,他准备亲自尝试一下。
“如何才能找到最地道的小店?”
吕慈目光一扫,看到街边有个正搓着手,跺着脚取暖的黄包车夫,便走了过去
他没有多言,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袁大头,屈指一弹。
银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车夫手中。
“带我去这附近最好吃的小饭馆。”
车夫一把接住银元,拿到嘴边,使劲一吹,嗡嗡的响声让他喜笑颜开。
他连忙弯下腰,一脸躬敬地说道:
“这位爷,您上座!”
说罢,他麻利地放落车把,把吕慈请上车,然后精神斗擞地拉着车跑动起来,一边跑,一边说:
“这位爷,要说这一带最好吃的小饭馆,那肯定是‘于家饭馆’,她家的招牌菜,那叫一个地道!”
“是吗?那他家的招牌菜,是荤的还是素的?”吕慈饶有兴致地问。
“荤的!荤得很呐!”
说着,黄包车夫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男人都懂的猥琐意味。
“分量足么?”吕慈又问。
车夫咽了口唾沫,重重地说道:“太足了。”
“我说的是正经吃饭的地方。”
吕慈不由得提醒了一句,他可不想去什么寻花问柳之地。
“就是正经地方啊,正因为是正经人家,才上得台面,才招人稀罕呐!嘿嘿嘿……”
车夫见吕慈并没有在这方面搭话的意思,脸色一正道:
“说起招牌菜,那儿的酒糟鱼、粉蒸肉,可是一绝!”
“不过我可得提醒您一句,爷,您到了那儿,可千万别起歪心思,那里的老板娘虽然长得招人稀罕,却也泼辣得很,被她抓花脸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了!”
“是吗?我是正经人,只是去吃饭的。”吕慈淡然道。
“看爷您这面相,就知道是正经人!”
车夫奉承道:“我要是长得跟爷您一样俊,我也是正经人,不正经的,那都是别人了……”
吕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随手又弹出两枚大洋。
好活,当赏!
“哎哟!爷您敞亮!大气!”
车夫手忙脚乱地接住,感觉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连腿脚都更有力了几分。
这黄包车夫显然是个老司机,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小巷,没多久便在一处挂着“于家饭馆”招牌的店面前停下。
这只是一家门脸不大的小饭馆,但收拾得极为干净。门窗擦得锃亮,红色的招牌在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吕慈付了车钱,走进店里。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店里烧着旺旺的炭盆,暖意融融。
这是一家夫妻店。老板在后厨忙活,老板娘在前堂负责接待。
吕慈看了一眼,只见那老板娘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一股爽利劲儿,身上穿着一套罗裙,外面罩着围裙,明黄色的绸带束在腰间,胸前鼓鼓囊囊,更显得身段丰腴婀挪。
以吕慈的审美来看,算得上是一个美人。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只是来吃饭的,倒也不至于起什么旖旎之心,更不至于出言调戏几句。
老板娘见有客进门,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用毛巾擦了擦桌子,请他入座,问他吃什么菜。
吕慈便点了车夫推荐的那几道招牌菜。
很快,热气腾腾的菜就端上了桌。
上菜的时候,隔壁桌一个贼眉鼠眼、相貌猥琐的家伙,正死死地盯着老板娘,嘴里念叨着好大,好白。
大?白?
吕慈愣了一下,上的是酒糟鱼,关大和白什么事。
吕慈把目光从菜碗上挪开,顺着老板娘的腰身往上一瞧。
哦!
诚然如是。
吕慈了然一笑,随即挪开目光,自顾自地夹起一块鱼肉。
还别说,这里的菜,确实别有一番风味,那酒糟鱼,鱼肉吸收了酒糟的醇厚,咸香中带着微甜。
粉蒸肉也是肥瘦相间,入口即化,配上几样爽口的小菜,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吃上一口,简直让人从头暖到脚。
对这一餐,吕慈还是很满意的。
吃完饭,吕慈叫来老板娘。
“客人,还要来点什么吗?”老板娘笑着问。
“不用了,结帐!”
吕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放在桌上,随后起身离开了饭馆。
吃完饭,吕慈又出门逛了一会儿。
时值寒冬腊月,县城里的傩戏班子也开始活跃起来。
戴着狰狞面具的舞者,手持戈盾,在急促的锣鼓声中,于街头演绎着《开天辟地》,《后羿射日》等古老剧目。
周围聚拢了许多观看的百姓,不时发出一阵阵喝彩。
吕慈也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傩戏散场,人群散去,他才准备回府。
回去的路上,他回味起之前那顿饭菜,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便打算再去那家饭馆,打包另外几道招牌菜回去给兄长尝尝。
他顺着之前的记忆,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于家饭馆所在的小巷。
还隔着老远,他就察觉到不对劲。
于家饭馆门口,竟杵着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巡捕,正一脸不耐烦地驱赶着想要靠近的食客。
“滚滚滚!今儿这儿被包了,不开眼的东西!”
被呵斥的食客一脸晦气地转身离开,嘴里低声咒骂着:“该死的黑皮狗……”
“黑皮狗”,是如今这个年景,老百姓对巡捕的蔑称。
因他们身穿黑色制服,又时常干些鱼肉百姓的勾当,故而得此恶名。
“看来是有人包场了。”吕慈也没有非吃不可的心思,转身便想离去。
但他刚一转身,背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他猛地回头,只见饭馆二楼的窗户洞开,一个打着赤膊、身上满是抓痕的青年,正探头往下张望。
而正下方的青石板路上,一个衣衫破碎。春光乍泄的半裸女子瘫倒在地,乌黑的头发散乱,一滩刺目的鲜血正迅速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