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骨堂。
堂内正中,一位身形清癯、面容冷峻的中年人,背负双手站在碑前,目光如鹰陨般落在刚踏入殿内的苏尘身上。
“苏尘?”
顾副堂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在大殿内隐隐回荡。
“是。”
苏尘抱拳,姿态不卑不亢,眼神平静。
“试骨崖头名,岳护法亲荐,言你步法根基之扎实,世所罕见。
顾副堂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七玄门近年来青黄不接,若真能得此良才美玉,实乃幸事。
“上前来。”
苏尘依言上前。
顾副堂主伸出略显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节修长,搭在了苏尘的腕脉之上。
一丝温润却极具穿透性的内息,如同最灵巧的探针,瞬间钻入苏尘体内,沿着经络骨骼飞速游走探查。
起初,顾副堂主神色尚算平静,
但随着探查深入,他眉头渐渐蹙起。
那内息扫过苏尘的四肢百骸、筋骨窍穴,反馈回来的信息如一盆冷水浇下。
根骨……平平!
并非朽木,但也绝非良材。
与试骨崖上那惊艳绝伦、步步生根的稳健步法所带来的震撼预期相比,这结果堪称天壤之别。
顾副堂主缓缓收回手,眼底深处那点期许的光芒彻底熄灭,
他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神情依旧淡然的少年,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根骨……尚可。”
顾副堂主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疏离,
“勤能补拙,日后苦修便是。
李教习!”
侍立在一旁、身材敦实、面容严肃的李教习立刻上前一步:
“属下在。”
“此子苏尘,便由你负责教导《正阳劲》入门,安排居所。”
顾副堂主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七玄门门规,哪怕是新入门的弟子,三月之后,也将参加月度考核,重新排名,你可莫要懈迨。”
这话既是对李教习说,更象是对苏尘的一种变相提醒。
能否在内门站稳脚跟,甚至不被月度考核踢出去,全看苏尘自己的造化。
李教习应诺,看向苏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根骨平平,却得了崖试头名,还被岳护法看重,如今看来,只怕是运气或取巧的成分居多。
他心中已经将苏尘归入了“需严加督促,否则极易淘汰”的那一类弟子。
苏尘对顾副堂主的态度转变和李教习的眼神,洞若观火,心中却无太多波动。
根骨?
有那酒剑书画在身,所谓的根骨资质,不过是起点高低罢了。
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能拿到什么。
“顾堂主,”苏尘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平稳,“弟子尚有一请。”
顾副堂主本已转身欲走,闻言脚步一顿,侧过脸,眼神带着询问,却也隐含不耐。
“弟子欲再求一本剑谱,闲遐时观摩研习。”苏尘直言道。
“剑谱?”
李教习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忍不住沉声插话,
“苏尘!《正阳劲》乃我七玄内门奠基根本,博大精深,你根骨……尚需加倍努力方能入门。
此时分心剑术,贪多嚼不烂,乃是取败之道!
三月后的新晋弟子月度小比,你若连《正阳劲》第一层都未能稳固,莫说内核,便是内门资格也难保,届时被遣返下山,岂不悔之晚矣?”
他语气严厉,带着训诫,也是出于职责所在。
毕竟,教导不力,他也有责任。
顾副堂主也微微摇头,眼中失望之色更浓。
果然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
步法惊艳又如何?武道一途,基础内功方是根本。
连《正阳劲》都未开始修炼,就妄图染指剑法,简直是本末倒置,浮躁至极!
此子心性,不堪大用。
面对两人隐含否定和告诫的目光,苏尘神色不变,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洒脱与笃定:
“李教习教悔,弟子铭记。然,弟子平生无所喜,所求唯酒剑而已。内功要练,剑道亦不敢或忘。心中有剑,方不负此身。”
“唯酒与剑?”
顾副堂主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着苏尘腰间那柄古朴铁剑和似乎永远沾着酒气的嘴角,只觉得荒谬。
他仿佛看到一块顽石,自以为藏玉,实则朽木难雕。
振兴七玄门的期望,在此子身上,已是奢望。
他彻底失去了兴趣,连训斥都觉得多馀。
“罢了。”
顾副堂主语气淡漠,透着浓浓的不以为然,“既是你所求,便随你。”
他看也不看,随手从旁边书架下层抽出一本册子,朝苏尘方向随意一抛。
册子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苏尘脚前的青石地面上,正是《正阳剑法》。
“带他下去吧。”
顾副堂主不再看苏尘一眼,拂袖而走。
在他心中,苏尘已从“可造之材”彻底滑落为“自误之徒”。
李教习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正阳剑法》册子,塞到苏尘手中,语气复杂:“
唉,你……好自为之吧。先随我去领内门服饰和《正阳劲》口诀,安排住处。”
天下没有透风的墙。
更何况是测骨堂这种地方。
两人前脚才刚离开,后脚功夫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七玄门新晋弟子和部分有心人中传开。
“听说了吗?那个试骨崖头名苏尘,根骨平平!”
“真的假的?他那步法不是很厉害吗?”
“步法是技巧,根骨是根本!顾副堂主亲自测的,据说大失所望,直接丢给李教习了,虽然是内核弟子,但这待遇感觉还赶不上一般内门弟子了。”
“啧啧,那他还敢跟顾堂主要剑谱?被训斥了吧?”
“可不是,顾堂主随手丢给他一本《正阳剑法》,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哈!我就说嘛,一个整天醉醺醺的家伙,能有多大出息?原来是运气好!”
一处精致的内门弟子小院内,舞岩听着心腹手下的汇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和浓浓的怨毒。
“根骨平平?哈哈哈!好!好一个根骨平平!”
舞岩猛激动地在院中踱步,眼中闪铄着复仇的光芒:
“月度小比,就在三个月后。这是天赐良机!只要在小比上,我堂堂正正地击败他,将他踩在脚下,就能向所有人证明,谁才配得上内核弟子的位置。姐夫对我的期许,我绝不能姑负!”
这话说完,径直出门就寻自己表姐夫去了。
他口中的姐夫,正是七玄门手握实权的马副门主。
此刻,马副门主端坐在书房内,听完舞岩愤懑又带着兴奋的陈述,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面容儒雅,眼神却深邃难测。
“岩儿,你有此志气,很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要赢,就要赢得干净利落,赢得他再无翻身可能。除了你自身苦练,其实…可以给这小子再使点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