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战争的疑虑后。
扶苏就半倚在蓬松的草甸上，像小时候放牛一般，人在睡觉，牛在吃草，无忧又无虑。
秋风卷过，漫山遍野的草穗簌簌作响，突而漫天飞舞。
远处的牛羊如散落在金毯上的墨玉与棉团，黄牛垂着脖颈慢悠悠地啃食秋草，羊群时而扎堆时而儿散开，偶尔传来几声绵长的咩叫。
那卓儿也懒散地躺在身侧，胡绸铺展在草地上，沾了几缕枯黄草屑。
连日被秦军压迫紧绷的神经，在此刻也彻底松懈，她就那样静静的侧躺着，发丝被风拂得微扬，脸颊被秋阳烘得红彤彤的，像熟透的沙棘果，煞是好看
见扶苏目光久久落在自己脸上，那卓儿心头一跳，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见扶苏仍不说话，只是眼神温和地凝着，那卓儿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到皮肤的灼热，声音里添了几分软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点好看。”
扶苏的声音带着刚从慵懒中回过神的沙哑，字句简单直白，带着几分笨拙的真诚，没有半分特意文辞雕琢，显得格外动人。
“哪有！”那卓儿脸颊更红，娇羞地转过脸去，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耳根都泛着淡淡的粉，连脖颈的线条都染上了羞赦的弧度。
风掠过草梢，带着牛羊的轻哞与草叶的簌簌声，衬得天地愈发安宁。
扶苏望着远处悠闲的牛羊，望着身侧娇羞的少女，望着这无边无际的秋日光景。
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遐想，若没有天下的四分五裂，没有北境边关的烽火狼烟，没有那悬在头顶的刀光剑影，就这样守着一片草原，看四季流转，过着平凡安稳的日子，或许也挺好。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硬生生撕碎了方才的安宁。
扶苏心头一凛，瞬间从遐思中抽离，猛地站起身来，方才的慵懒尽数褪去。
不远处，杨熊正领着百馀骑疾驰而来，马蹄扬起漫天枯草与尘土，气势迫人。
如此大的动静，瞬间惊动了部落众人，原本散落在草原各处的牧民纷纷抬眼望去，神色间满是惊疑。
这般急行军的架势，定是出了大事。
“发生了何事？”
扶苏快步上前，面容紧绷，目光落在翻身下马、神色焦灼的杨熊身上。
心底却忍不住掠过一丝无奈。
自己想安安静静约个会都不行。
“公子，快上马！”杨熊顾不上喘口气，一把牵过身旁备好的骏马，缰绳塞到扶苏手中，“事态紧急，路上末将再向你细说。”
“可是发现了敌情？”见杨熊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扶苏已然猜中大半，但并没有接过马缰。
“正是！”杨熊急声道，“十里外的哨探传回消息，发现大批胡人骑兵，正朝着部落方向全速奔来。”
他见扶苏仍没有动生的样子，语气愈发急切，“公子，再迟就来不及了，胡人骑兵来势汹汹。”
“他们的目的何在？”扶苏眉头紧锁，沉声追问。
这草原边缘地带，向来只有零星胡人行踪，如此大规模的骑兵集结，实在反常。
一旁的那卓儿闻言，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定是……定是报复来的，上次我们剿灭了乞儿部，想必是走漏了风声。”
“在草原上，都有一个默守的规矩，部落间相互吞并壮大可以，但不能引来外来势力，剿灭草原上的部族。”
那卓儿目光落在扶苏的身上，俨然扶苏已经成为了唯一的希望。
不说现在部落的青年跟随秦军去打匈奴了，就算是全在，也抵挡不住大部落的联合绞杀。
“公子，不能再尤豫了。”
杨熊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极致的急切而沙哑破碎。
身后百馀骑士纷纷勒马，铁蹄踏地扬起烟尘，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扶苏身上。
扶苏猛地转身，眼底翻涌着滚烫的红丝，他伸手指向河谷处的部落营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震耳的质问：
“你是要孤弃部落子民而不顾吗？”
“他们的男人、他们的儿子，此刻正为大秦浴血沙场，用性命拼杀！你叫孤转身抛弃他们的家人吗？”
“可是公子，你乃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杨熊心头巨震，眼框泛红，却仍咬牙劝阻。
他更清楚，扶苏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
“没有什么可是。”扶苏挥手打断他的话，目光如炬，一一扫过杨熊及身后的骑士，话语带着滚烫的赤诚：
“今日孤若弃他们于不理，明日便能抛你们于不顾！”
“但，孤做不到！”
最后几字，扶苏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周遭空气都在颤斗，也砸得众将士心微微一震。
杨熊张了张嘴，原本到了嘴边的劝阻之语，在扶苏滚烫的话语与坚毅如铁的眼神前，竟再也说不出口。
他猛地起身，不再有半分迟疑：“来人，送公子上马！”
“公子，今日末将便冒犯一次，你走，这部落，末将为你守了。”
有君如此，何惜此身？
几名军卒当即上前，伸手便要扶住扶苏的臂膀，准备强行护送他撤离。
“哈哈！”扶苏仰头大笑，笑声苍凉而豪迈，腹中所有的权谋算计，在此刻尽数化为一腔滚烫热血，“将士们这般舍生忘死，难道还护不得孤的周全？”
“放开孤！”他猛地甩开军士的手，力道之大超乎众人意料，“今日孤就站在这里，孤相信你们，能为孤挡住所有来犯之敌！”
见将士们个个神情亢奋，眼中燃起熊熊战意，杨熊知道再难强行送走扶苏，不然，反而会导致士气跌落，只得沉声道：“公子，若战况有变，你必须立刻撤走。”
“杨将军，你就这般认为我军会输？”
扶苏再次扫过在场每一人，声音激昂：“曾几何时，我大秦锐士，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以弱击强？哪一次不是于绝境中杀出生路的？”
“你们，都忘记了老秦人的荣耀了吗？忘记了‘血不流干，誓不休战’的祖训了吗？”
扶苏的话，如同一簇火星，瞬间点燃了秦军将士胸中的烈焰。
“杀！杀！杀！”
百馀骑士齐齐将枪尾重重击地，沉闷的声响震彻原野，呐喊声直冲云宵。
而一边的那卓儿则是静静的看着扶苏，眼睛泛红。
她可是草原上的女儿，被羚角穿过臂膀都不曾流过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