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门紧闭如铁,宫墙之上玄甲兵卒往来如梭,戈矛映着残阳泛出冷冽寒光;街巷之中,秦锐士列队巡行,靴声踏地铿锵,惊得犬吠失声。
行人皆敛声屏气,垂首疾行,不敢妄发一语,更无一人敢抬眼直视那些披坚执锐的身影
满城肃杀,连风过街巷都带着凝滞的寒意。
“吱呀!”
厚重的朱漆城门被力士缓缓拉开,铰链转动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宛若巨兽蛰发出的低吟。
数骑轻甲信使鱼贯而入,身后“北境边营”的玄色旗帜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烟尘,沿街行人慌忙贴墙退让,神色间满是惊惧。
烟尘渐散,那队轻骑已疾驰远去,消失在宫城方向的深巷尽头。驻足观望的黔首们面面相觑,眸中皆浮起惶惑。
边关急使入都,素来需循例通报,今日竟如此疾行无阻。
这大秦天下,怕是要生大变了。
信使一路未遇半分阻拦,胯下骏马四蹄翻飞,直抵咸阳宫丹陛之下。
骑士翻身落马,不顾满身风尘,提着密封的信件,大步流星踏上巍峨殿宇。
咸阳宫内。
李斯与赵高并肩立在殿中,目光死死盯着步步趋近的信使,胸腔里的心跳愈发沉猛,似要撞碎肋骨。
算算时日,北境军营的消息,也该传回了。
“边关急告,呈丞相亲启!”信使行至阶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密封的军报,声音在寂静的殿宇中格外清淅。
“日夜兼程,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李斯颔首应道,伸手去接军报的指尖却不受控地轻颤,指尖触到封泥的冰凉,才勉强按捺住翻涌的心绪,维持着丞相的镇定。
“丞相,快些打开!”
一旁的赵高早已按捺不住,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额角沁出的细密冷汗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李斯颤斗着探出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封泥,几下便撕开了密信的防伪印记,抽出内里的素帛信布,展开的动作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蹬!”
李斯只扫了一眼信上字迹,双腿骤然发软,如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竟直直瘫坐在冰凉的青砖上。
“怎、怎么了?!”赵高见状,脸色瞬间紫涨如猪肝,声音都变了调。
李斯缓了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郁气,他抬眼看向赵高那张哭丧般的脸,声音带着一丝劫后馀生的沙哑:“成了!”
“成了!”赵高失声惊呼,一把从李斯手中夺过信布,目光如饿狼般扫过帛上文本。
“扶苏自缢于军帐,蒙恬服毒而亡,部将涉间、李信率部叛逃,北境军心动荡。需携圣旨进驻上郡稳军,待军心既定,使者团择日返程。”
读完赵成的密报,赵高悬在嗓子眼的心轰然落地,长长松了一口气,哭丧脸笑得眉眼扭曲:“成了,我们成了!”
殿内灯火初上,映着二人脸上未褪的狂喜与难以置信。
他们至今仍觉恍如梦中,不过一封矫诏,几句莫须有的罪名,竟真的取了扶苏与蒙恬的性命。
那可是大秦储君,那可是大秦主帅,曾是何等不可撼动的存在,如今却也不过是他们覆手可灭的冤魂。
“哈哈哈!”
赵高率先回过神,抚掌大笑,眼底的贪婪再也藏不住,望向大殿深处那龙椅的方向时,目光灼热得几乎要燃起来。
“扶苏已死,障碍尽除,始皇帝驾崩的消息,也该昭告天下了,十八公子胡亥,也该是时候筹备登基大典,君临四海了!”
赵高语气亢奋,每一句话都透着离权倾朝野更近一步的狂喜,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飘飘然的颤栗。
李斯缓缓从青砖上起身,抬手拍了拍官袍上的尘埃,方才的失态已全然褪去,脸上重归冷静严厉:
“赵大人所言极是。但此事还需谨慎,扶苏素以仁爱闻名,这些年颇得黔首拥戴,如今骤然殒命,难保不会有人借机生乱。关内各郡县,须加派人手严防死守,绝不能让流言引发祸端。”
此前始皇驾崩的消息,因忌惮扶苏与蒙恬的势力,一直被他们死死封锁。如今心腹大患已除,他们也不需要那般的小心翼翼了。
赵高闻言,收敛了几分笑意:“丞相考虑得周全!咱家深以为然。不若如此,咱家留在宫内,全权筹备十八公子的登基仪式,确保万无一失;丞相则调动郡县兵马,扼守关隘要地,安抚民心、弹压异动。”
他也知扶苏在民间与军中的呼声极高,如今猝死,恐引发变量也未可知。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老谋深算与阴毒。
“如此甚好!”李斯点了点头,自己只要有兵权在手,他赵高也翻不了多大的浪。
全然忘记了手握三十万大军的蒙恬,被他们三言两语便弄死了。
很多时候,杀人的不是刀。
与此同时,蒙府深处。
蒙毅屏退左右,独对一盏孤灯,指尖捏着那封从北境辗转递来的密信,素帛上的字迹力透纸背,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蒙恬的亲笔信。
“始皇陛下龙驭上宾,赵高、李斯奸佞勾结,逆谋国柄,欲以矫诏谋害公子与为兄。幸得陛下未雨绸缪,暗遣密探传信营中,才未酿成大祸。”
“今,为兄奉先帝遗愿,护公子镇守北境,抵御戎狄,分身乏术,国之将倾,奸佞当道,朝中无忠良可依,天下危在旦夕!军中家眷,多留于咸阳,来日澄清寰宇,恐成掣肘。”
“弟,于朝堂之内,需忍辱负重,周旋于豺狼之间,解为兄后顾之忧,蒙氏世代深受皇恩,虽粉身碎骨,亦不足报之。”
“兄与公子以假死诱计,弟今后便宜行事,勿回信。”
“兄蒙恬,亲笔泣血。”
蒙毅逐字逐句读罢,心神久久不能平复。
不过细想来,陛下真的归天了,近日来,他屡次欲要求见陛下,总是被赵高、李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
回过神后,蒙毅取下灯罩,将密信付于火炬之上,不稍片刻,便已经焚烧殆尽。
“兄,请安心,蒙毅个人荣辱,何足挂齿。”蒙毅低语轻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