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辛苦了。”
扶苏起身相迎,目光掠过王离甲胄上凝结的沙尘,语气中带着真切的体恤。
“军旅生涯本就如此,谈不上辛苦。”
王离抬手拂去肩甲上的浮尘,神色淡然,随即话锋一转,沉声道,“据斥候加急来报,五十里外探得一处胡人部落,规模与当前收服的部落相近,约莫三千人上下。”
扶苏闻言,心中了然,这该是木托提及的乞儿部了。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踪迹本就飘忽不定。
“如此说来,短时间内,我军在此地隐蔽休整,倒是安全无虞。”他颔首道,语气笃定。
“正是。”王离应声点头,眉宇间却掠过一丝忧色,迟疑着问道,“只是公子,部落外这些归降的胡人,如今该如何处置?”
王离知晓扶苏有意教化这些胡人,欲将其化为己用,但其中分寸却不好拿捏,太过宽松恐生变故,过于严苛又违背公子初衷。
“与其处处提防,徒增彼此疑心,不如坦诚相待,予以信任。”
扶苏目光悠远,指尖轻轻叩击案几。他曾遍历后世史卷,深知南北千年冲突的根源,实则乃是是根深蒂固的民族隔阂与歧视。
中原之人向来以正统自居,将北方民族唤作匈奴、鞑子、胡人,举手投足间都是轻篾。
而北方部族亦视南方为富庶猎场,更有甚者,视南人为“两脚羊”。
北方与南方世代攻伐,仇怨累积。
古往今来,亦鲜有明主真正致力于民族融合,大多是武力压制或消极防御。
反而到了清代,北方满族入主中原,极大推动了南北融合的大势,但却也仍未能彻底打破民族间仇视的壁垒。
直到那面五星红旗下,“民族平等”四字传播大地神州,才真正消融了千年以来的血海深仇,让各族真正融为一体。
而扶苏躯体内的这个灵魂就是来自那个时代,扶苏心中早已没有狭隘的族类之分。在他看来,无论匈奴、胡人,还是秦人,皆是这片大地的子民,本就该同属一个共同体。
若说他穿越到大秦后,心中藏着何等宏愿,那便是要在始皇帝扫六合、定中原的煌煌基业之上,再挥师拓土,一统南北!
他要为后世立下一座更宏大的大一统标杆,让“统一”二字在后人心中,不再只局限于中原的千里沃土,还该囊括漠北的苍茫草原,复盖那片浩瀚无垠的瀚海戈壁。而这份统一,更不止于地域的疆域归一,还有南北民族的融合。
思绪抽回,扶苏看向王离:“王将军,可令一部分军士卸下戎装,换上寻常衣物,融入部落的日常劳作与生活之中。”他顿了顿,又道,“其馀军士的布防与戒备,孤相信将军的调度远比孤周全,无需孤多言。”
“末将明白!”王离沉声领命,心中已然通透。
公子此举,是要以“融入”示好,以“戒备”防患,恩威并施,既安胡人之心,又护大军之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还有一事,”扶苏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丝丝狠厉,“那些进入部落的军士,无论族类、无论出身,都须待胡人像待袍泽一般,不得有半分歧视、欺凌之举,若有违者,无论军衔高低,一律军法从事,绝不饶恕。”
这是一个开始,他必须要走好这第一步。
“末将必严加约束军众,绝不敢坏公子大计!”王离拱手,语气掷地有声,对于秦军的纪律性,他是有绝对的把握。
毕竟秦法之下,无人敢违逆。
“另有一事,便是该令军作加速赶制马鞍马蹬。”扶苏目光沉凝,“孤料匈奴在得到消息后,定会南下,不出旬日,蒙将与那边将会起烽火,届时,也是我军出击的时机。”
“公子请放心!”王离眼中闪过一丝笃定,“末将见识过此物妙用,无需公子叮嘱,已令工匠日夜赶造,三日内必能全军配齐!”
扶苏闻言颔首,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意:“是孤多虑了。将军刚巡视归来,一路劳顿,且回去歇息吧。”
“末将告退!”王离再度拱手,转身时步履稳健。这点奔波于他而言本不值一提,但身为一军主将,他必须养精蓄锐,保持冷静的头脑。
而退出毡房的那木托,仿佛瞬间换了一副模样,之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褪去,眼眸也变的深邃如海,眼底的深出藏着瑞智和说不出的沉凝。
千人部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上不过是颗微尘。
也正是因为太过于弱小,那木托才更需如履薄冰,将生存之道刻进了骨子里。
象他这样规模的部落,在大族倾轧下是无容身之地的,也因此才被迫迁徙到秦地与匈奴交界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踏入内帐,那木托用急促的胡语问道:“那卓儿,你可看透了那位大秦公子的心思?”
帐中那名身形高挑的胡女垂首摇头,眉宇间满是愧色:“女儿愚钝,未能窥破秦军的真实意图。”
“是父亲无能。”那木托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自责,“连你和族人都护不住。”
“此事怪不得父亲。”那卓儿急忙辩解,声线却忍不住发颤,显然底气不足,“秦人如虎狼,军力强盛非我族所能匹敌。他们没有屠戮族人,已是万幸。”
那木托脸色却是越发阴沉,眉头都快拧成了疙瘩:“秦人最是狡诈,我们如今尚有利用价值,可日后……”
后半句话他咽进了喉咙,眼底翻涌着不安,今日的不杀,也并不代表明日就不杀。
案板上的鱼肉,可是任人宰割的。
“父亲!”那卓儿猛地抬头,唇瓣被牙齿咬得泛白,眼底闪过决然之色。“你不必忧心。”
“那卓儿……”那木托喉间发紧,满心不忍,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终究没能再劝阻。
那卓儿抬手从发髻间抽出一枚泛着冷光的骨刺,那是草原女子防身的利器。“若那位大秦公子当真言而有信,待我族并无加害之心,我为奴为婢伺候在侧,又有何不可?可他若是假意宽和,日后又对族人不利,我定要他给族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