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受累了，快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篝火噼啪作响，倒射着斑点人影，王离双手捧着一大碗蒸腾着热气的肉汤，稳步走近。
浓郁的膻腥味扑面而来，扶苏伸手接过汤碗，仰头便一饮而尽，滚烫的汤汁滑入喉间，瞬间驱散了浸骨的寒意。
此时的漠北，虽尚未降雪，但呼啸的寒风却如刀割般凛冽，刮得人肌肤生疼。
“军旅征战，本就该是这般模样。”扶苏呼出一口白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眉宇间那抹牵强的笑意，终究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感受。
这刺骨的寒风倒还能咬牙忍受，最让他难以支撑的，是胯下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痛感。
原主虽也有骑射功底，可身为大秦长公子，从未经历过这般连日奔袭过，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在奔驰的途中，他都有好几次要跌落马背，一路的颠簸，大腿的根部难以招架。
此时的秦军之中，并未出现马镫、马鞍这类能提升骑兵战力的稳定性的装备。
这是后世朝代陆续改进的。
在现在的秦军中，只有软鞍，就是在马背上铺垫着一张兽皮或皮棉。
软鞍虽能稍稍缓冲奔袭时的颠簸冲击，可对于骑兵远距离行军作战而言，终究是杯水车薪，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对了，王将军，军中可有匠作随行？”
如今亲身体会到了骑兵的这一致命弊端，别说是作战，骑在马背上，都是一个挑战，扶苏自然要着手改革，这也算是他从后世带来，为数不多能用得到的福泽了。
马鞍与马镫的构造本不复杂，只需跟工匠说清形制模样与内核用途，便能依样打造出来。
至于他前世在穿越小说里看到的，穿越到古代的后来者，动不动就能造出枪炮、酿出高度酒的情节，纯属于天方夜谭，根本是不可能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实现。
他当然也知晓“一硝二硫三木炭”可配火药，也懂高中时，学过的蒸馏原理能制高度酒。
但关键在于是，硝石何处寻？硫磺哪里找？
以当下的社会生产水平，根本无力支撑这些原料的生产。
就算能找到，有能找到多少，天然的能有几许？
再说到酿酒，便需耗费海量粮食为根基，可古代哪有亩产千斤的杂交作物？
落后的社会生产力，就象一道无形的枷锁，可以死死扼杀住扶苏脑海中诸多超前想法。
更须知生产力是无数代人历史沉淀的结晶，绝非他一人突兀出现，便能轻易撼动与改变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在秦末乱世中活下去，他可是披着大秦长公子的马甲。
要么继承秦始皇的基业国祚，要么就是沦为帝国复灭的殉葬品。
“有！”王离闻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当即重重点头应道，不过还是有些疑虑的问道：“公子，需要这些军作做什么？”
可别是制造车架，这肯定会眈误行程的。
今日，也是见扶苏吃不消，王离才不得不下令在此扎营的，按正常作战计划，肯定是还要继续前进几十里。
这打仗，本来就不是扶苏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能干的事。
典型的又菜又爱玩，瘾大还菜。
“到时候将军就知道了！”扶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卖起了关子来，“将军叫军中所有的军作来孤营帐中。”
“诺！”王离带着忐忑的心情，躬身后退。
不多时，临时搭建的营帐内已挤满秦军军士，扶苏见状微感意外，这人数明显高于他的预计，他并不知，秦军的将士皆是藏技于身，战时披甲执戈为兵，休时解甲归田为农、或是为技讨活，个个身怀一门手艺。
“孤召你们前来，为的便是手中此物！”扶苏立于众将士面前，将刚画好的麻布慢慢摊开，墨汁勾勒的图样很是简单，但对于这些常年与器械、劳作打交道的军士而言，一眼便看穿制作法门，只是猜不透其用途罢了。
“图中两物，一曰马鞍，因其形似高桥，亦名高桥马鞍；二曰马镫，顾名思义，此两物皆为马匹装备之物。”
他伸指指向麻布，声音拔高了些许，“此二物合用，可大幅提升马上作战之力！孤令你们按图赶制，其间若有不合用之处，尽可在此基础上自行改造，无需拘泥！”
扶苏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勾勒出大致模样。但他心中清楚，以这些古代匠人的智慧，图样中些许疏漏缺陷，修改过来也不在话下。
“公子的吩咐，尔等皆已听清？即刻下去准备！”见扶苏交代完毕，王离当即上前一步，沉声道，“稍后本将军便令人复刻图样，分发至各营工坊，不得延误！”
说罢，他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秦军将士轰然应诺，有序退出营帐，脚步声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公子，夜深了，还请早些歇息。”王离转身躬身告辞，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往后若是此类琐事，吩咐末将处置便可，无需公子亲力亲为，徒费心神。”
“孤知晓了，王将军也早些安歇吧。”扶苏微微颔首，并未多做解释。
在王离看来，这当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不知长公子哪里来的奇思妙想，兵甲作战，靠的是训练和实战经验，哪是一个小小的器物能改变战局的。
他当然不知道，历史上，马鞍与马镫的诞生，是军事史上一次颠复性的变革，是真的足以改写冷兵器战场格局的神物。
王离离去不久，扶苏便躺卧榻上，一日的马背颠簸，让他疲惫不堪，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睡意未浓，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阵剧烈嘈杂声，硬生生将他从梦中惊醒。扶苏心头一紧，不及细想，便快步冲出帐外。
此时夜空依旧漆黑如墨，唯有几颗残星点缀天际。
可入目之处，景象已然大变，先前整齐安扎的营帐尽数被拔起，散落的皮布与支架狼借一地，就连营中原本熊熊燃烧的篝火，也已被尽数复灭，只馀下几缕青烟在暗夜中袅袅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