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蒙恬心惊,紧握剑柄的右手抽搐了一下,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他太着急了,竟然没有考虑到匈奴之患。
“还是公子所虑周到,匈奴近年虽遭重创,却仍在阴山以南窥伺,伺机而动,边军一旦抽离主力,北境防线定是阻挡不住匈奴的铁骑。”
蒙恬不是没有考虑到,而是皇帝驾崩,李斯篡权的消息太过于震惊了。现在细细想来,匈奴之患也不可不防,蒙恬满脸凝重之色,看向扶苏继续道:
“且关中乃京畿重地,卫戍军、咸阳宫卫合计不下十万,李斯更掌控的郡县兵调度之权,如果我们贸然行事,还真会落入进退两难之地。”
王离脸色涨红,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难道便任由李斯这奸贼横行?陛下尸骨未寒,我王家世代深受皇恩,岂能让这贼子肆意妄为?让皇室蒙尘,让公子蒙羞。”
王离越想越难以平复心中郁气,猛地上前一步,铠甲碰撞发出铿锵之声。
“不如趁现在消息尚未走漏之际,末将率精锐为先锋,昼夜兼程直扑函谷关,夺下关口,就可直取咸阳了。”
“王家世代勇烈,孤甚知。”
扶苏走下几步,抬手按住王离的臂膀,语气沉缓。“以李斯之谨慎,函谷关上,怕都已经换上亲信之人,现在奔驰而去,也已经晚了,而且…”
扶苏语气一顿,望向帐外。
“帝国虽已经完成了一统,但六国馀孽无时无刻不想趁机作乱,尤以燕国项氏、齐国田氏势力最盛,孤更是听闻燕国项氏一族,已在吴中暗中招兵买马,只待天下有变便会起事,若是我秦军自相残杀,他们必定会闻风而动,届时天下大乱,帝国的根基也必被动摇。”
始皇帝若在,倒是能震慑肖小。
如今始皇帝驾崩,威势不再,帝国可谓是内忧外患。
“公子所言极是,但赵高李斯矫诏乱政,已是乱国之兆!”
蒙恬眉峰紧蹙,语气沉凝,“奸臣篡国则帝国必乱,北境失守尚有收复之机,国柄旁落则万劫不复。二害当取其轻,公子当入主咸阳,稳住大秦根基,才是重中之重!”
蒙恬转身,手掌高抬,挥指向营帐外,声音也陡然拔高几分:
“如今北境有锐士三十万,皆是能征善战的老秦子弟,亦可分兵两处,一路护送公子入咸阳,馀下军士驻守长城隘口,匈奴铁骑纵来,也不能跨过长城一步!”
在蒙恬看来,皇权稳固方能号令天下,若咸阳落入李斯赵高之手,即便他们守住北境,大秦怕也是已名存实亡。
哪怕是实在不行,也可舍弃部分北地,等日后大局稳定,再挥师收复便是了。
“孤并非不愿入主咸阳,只是……”扶苏缓缓摇头,眉峰拧成死结,“军中将士的家眷,十有八九都在咸阳城中。以赵高李斯豺狼心性,若知晓我们发兵,必会拿这些妇孺老弱开刀,以亲族性命胁迫将士倒戈。到那时”
“公子!”蒙恬上前半步,眸中闪过一丝怅然,公子仁厚有馀,魄力不足,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国贼当道,六国馀孽又有死灰复燃之象,当下决断,不然待李斯赵高根基稳固,整个大秦都会沦为俎上鱼肉。”
“公子无需有此忧虑!”王离霍然挺胸,声如洪钟撞得帐内烛火乱颤,“我大秦将士的血可为国而流,绝对不会有任何将士助那奸臣为虐,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城中老小,又为何不能以身殉国呢?”
“驻守边疆的军士,皆是我老秦人,父传子、子传孙,世代为大秦征战,骨血早已与国同脉,断不会因一己私念,背叛家国、投靠奸佞。”
蒙恬亦是再进言道,欲要打消扶苏心中的顾虑。
扶苏望着二人眼中不容置疑的信任,语气带着几分愧疚:
“是孤狭隘了,错怪了大秦的锐士,也看轻了他们刻在骨血里的忠诚,我大秦将士都有为国捐躯之志,孤便更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沦为奸佞弄权的牺牲品了。”
“公子”蒙恬、王离一齐单膝跪地,头颅低垂,跪求扶苏出兵。
只有执掌了帝国权柄,才能镇压六国馀孽,威慑北境匈奴。
“两位将军,快快请起!”扶苏赶紧扶起两人,“如今尚未到一定要举兵入主咸阳的地步。”
扶苏知道蒙恬和王离都是为帝国好,但他们毕竟没有后来者的视角,并不知道秦始皇嬴政死后发生了什么事。
当前,他们认为最重要也是最正确的,就是辅助扶苏入咸阳登基。
但扶苏却知道,他与胡亥只要一动刀兵相争,六国将会把烽火点燃整个大秦。
项羽这个挂b,更会一路横推,打进咸阳。
王离带领的北境军团,就是在巨鹿被项羽复灭的。
大乱将起,扶苏哪怕是现在拥有北境秦锐士三十万,也不敢掉以轻心。
而且除了项羽,还有韩信这个挂中挂,好象他手中一直有调不完的兵马。
哪怕是作为后世来者,在秦末乱世里,也不得不如履薄冰,不然就会被历史的洪流碾成粉末。
蒙恬和王离在扶苏的搀扶下起身,眼神之中,均带着疑惑之色。
“李斯赵高既然一心要孤与蒙将军的性命,那孤与蒙将军,便死一次给他们看!”
扶苏负手于背,目光深邃如寒潭,眼底翻涌着与往日仁厚截然不同的锐光,语气沉稳却带着破局的锋芒。
“公子何意?”蒙恬心头一动,他与王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扶苏所言的“死”,绝非真的死,而是另有破局的妙策。
扶苏转身,一字一顿道:“明面之上,王离将军可修书一封送往咸阳,言明孤与蒙将军已然自裁,既能安赵高李斯之心,让他们放松警剔,暗中,派人将军中将士的家眷进行转移,解决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扶苏未停口,眼中更闪过一抹厉色:“除此之外,孤与蒙将军‘身死’的消息,还要故意泄露给塞外匈奴。”
“公子是想……”蒙恬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匈奴觊觎中原久矣,若知晓北境主帅已死、我军心军心大乱的消息,必然会趁虚而入,举兵南下。”
“正如蒙将军所讲,匈奴得知将军已死的消息,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扶苏语气带着运筹惟幄的笃定,“届时,大秦锐士可于长城各险隘设伏,待匈奴铁骑抵达,聚而歼灭之。”
王离亦是颔首,作为将门之后,他此时如何看不清这谋划,目光灼灼:
“一来,可除匈奴这心腹之患,保北境安稳;二来,可迷惑赵高李斯等奸佞,让其大意;三来,此战大胜之后,我军可挟破敌之威,挥师南下直取咸阳,诛灭国贼,公子此计,诈死以惑敌,暗渡以安内,聚歼以固军,可谓一箭三雕,末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