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他,不过是个埋首书本的历史系学生,虽熟知这段历史的残酷,却从未亲身经历过这般血与火的洗礼。
他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当死亡如此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当看到那些死士如飞蛾扑火般的一个个倒下,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赵高和李斯的疯狂,也轻视了战争的残酷。
当最后一名死士的尸体轰然倒地,短刃从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宣告着赵高李斯的阴谋彻底败露了。
不过片刻光景,数十名悍不畏死的死士便尽数被诛杀,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帐内外的地面,鲜血浸透了毡毯,汇成暗红色的溪流,顺着帐门缝隙往外漫溢。
帐外的秦军早已闻声而动,将使团剩馀成员团团围住,那些试图反抗的随从被当场格杀。
血染大帐,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凝成化不开的肃杀之气。
蒙恬手握染血的战枪,枪尖还在滴落鲜血,他大步走到扶苏面前,抱拳行了一礼,声音沉得象是淬了冰:“公子受惊了!”
刚才死士悍不畏死的刺杀,那句“拿下二人者,裂土封侯”的蛊惑,彻底浇灭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冀。
始皇帝陛下怕真的已经归天,不然这些使者团安敢如此,赵高李斯也当真是胆大包天,欲要谋篡国柄。
今日若不是公子早有警觉、军中早做准备,现在躺在血泊之中的就是他和公子扶苏了。
想至此,蒙恬又不由惊起一身冷汗。
如是李斯和赵高的奸计得逞了,他死事小,但这北境的数十万大军该如何?这大秦又是否还是大秦呢?
越想越是后怕。
而一边的扶苏也是愣了好大一会,定了定心神后,才抬手抹去脸颊上残留的血渍,指尖的黏腻触感让他依旧心有馀悸。
他作为历史系学生,曾在书本中反复研读扶苏之死的始末,知晓其中牵扯朝堂倾轧、权谋算计,却从未想过,这场杀局竟如此凶险狠辣,竟不惜动用数十名死士,在不能以圣旨逼迫自己屈服时,悍然行刺。
只要其中一环出现了纰漏,自己都将会万劫不复。
“赵郎中令,这圣旨,是你读,还是孤读?”
扶苏居高俯视,腰间佩剑上已拔出半寸,杀心昭然。
这赵成本就不是善类。他是大秦第一奸臣赵高之弟,赵高当权时,沙丘宫变的密谋里有他,望夷宫之变的血污中也有他,妥妥是葬送大秦江山的掘墓人之一。
见阴谋已经暴露,赵成哪还敢端着皇帝使者的架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恕罪!圣旨之意、使团刺客,臣一概不知!臣只是奉旨传讯。”活命的念头压过一切,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扶苏以仁爱闻名,这让赵成看到了那生的希望。
扶苏居高临下,面容平静无波,“你觉得,孤会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成颤斗的肩头,语气缓了几分,却更添威慑:“孤向来以仁慈为先,尔等皆知。如实说来,过往罪责,孤或可从轻发落。但你要想清楚,你不说,使团中,孤想,有的是人会说。”
“我说!臣说!”赵成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声音带着哭腔,颤斗的说道,“始皇帝陛下……东巡至沙丘时,已然殡天了!”
帐内将士闻言,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还挺拔的身影,瞬间矮了半截,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悲恸。
虽然之前扶苏已经告知他们这个消息了,但与从赵成这个从咸阳来的使者说出的感觉全然不一样。
或许很多的将士心中都有和蒙恬那般的希翼。
但是现在,他们那点希翼之火,彻底被赵成这个使者给掐灭了。
数百道冰冷而嗜血的目光一齐射向赵成,均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公子明察!”赵成连滚带爬地凑上前,膝盖磨得生疼也顾不上,双手高高举着锦盒,声音带着哭腔嘶吼,“这都是丞相李斯做的!使团是他挑的,刺客也一定是他安排的!臣只知晓陛下殡天之事,至于这圣旨的旨意,臣当真是一无所知!”
锦盒递到近前,蒙恬眼神一凛。前番刺杀的馀悸未消,他几乎是本能地跨步挡在扶苏身前,大手一探便夺过锦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公子。”蒙恬转身,将锦盒呈到扶苏面前,目光里藏着一丝警剔与凝重。
扶苏没有接,只是手掌离开剑柄,语气沉重:“蒙将军,便当着众将士的面,宣读此旨吧。”
他心里清楚,自己先前那番“密使传讯”的说辞,终究不能彻底说服蒙恬这个三军主将。
蒙恬忠的是大秦,而非他扶苏一人。谋逆乃是灭族重罪,
蒙家已权倾朝野,根本无需冒此风险赌“从龙之功”。
唯有这道所谓的圣旨,才能真正将蒙恬逼到自己的这一边。
在扶苏的示意下,蒙恬缓缓打开锦盒。明黄锦布展开的瞬间,他瞳孔骤然紧缩,浑身一僵,连呼吸都顿在了喉咙里。
那圣旨上的每一句话,竟都与扶苏几日前私下告知他的“伪诏之意”分毫不差!
“蒙将军,怎么了?”扶苏嘴上发问,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虽有预判,可蒙恬这副震惊到失神的模样,还是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猜错了。
蒙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着扶苏微微点头,而后转过身,面向帐内外将士,声音雄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字字清淅地传遍营帐: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旨意读完,营帐内外更是激发出了一个滔天的愤恨之气。
扶苏乃是仁义的代表,备受军民爱戴。
而蒙恬乃是大秦的军中磐石,北击匈奴的功臣。
以这样的莫须有罪名,就要将两人诛杀,怎么能不引起大军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