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立精神病院走出,午后阳光洒落,车流声与模糊的交谈声推搡着进入耳朵。
看起来外面的世界与现实别无二致。
“所以,所谓的理想之下,就是现实?”
泊好运的目光在街边贴的那张明星海报上停留许久。
“不。这个人早在三年前入狱,这地方处于市容街道,不可能还允许挂着他的海报。也就是说,我们至少在‘现实’往前三年。”
“四年。”希红妆的声音传来。她恢复了原本的女性模样,这更证明她们离开了理想国的规则。
她蹲下身,捞起一张传单:【青少年海洋馆招募导游志愿者,有每日补助,认识多种鱼类与有相关工作经验优先……】。
“我在这里干过,它贴出来不到两个月,海洋馆就爆出丑闻倒闭了,那是四年前夏天的事。”
两人全都沉默了下去。但凡涉及到时间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似乎都是人类难以理解的难题。
——虽然时间本身也是人类所提出的概念。
泊好运梳理着思绪:
“现实、表世界和里世界……理想国本该是属于里世界渗透到现实的产物。但现在,这个地方、理想国以及我们来时呈现出了不同的三个时间点,我有些迷茫。”
希红妆的目光从传单上收回,落在泊好运锁紧的眉心:
“不止,我们原先认为理想国只会复盖三分之一个市区,但现在,它似乎与整个世界都有关。”
她顿了顿,继续说:
“如果……理想国的‘污染’远比我们知道的更早呢?五年前,甚至更早,它就开始像徽菌一样,悄无声息地在现实里滋生、蔓延……然后用一年,或更短……彻底复盖了一切?”
泊好运抚着下巴,他迅速理解了希红妆的意思,接道:
“只是,像大学这样常居‘表世界里’的地点存在风险,所以它设置了障眼法或是绕过了那里……最终反而让‘市立精神病院’成为了我们唯一能触碰到的破绽?这未免也太过疯狂……”
他猛地抬头,迅速拨打着电话,伯……无人接听;夜……无人接听;傅、狂……无人接听;自己的另一个号码……也无人接听。
他的手垂了下去,继续说道:
“看来我有些天真了。尽管听来疯狂,但障眼法这个词很有意思……我要去局里看看‘五年前’的卷宗,还有,”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我们需要更趁手的家伙。”
“那我准备去看看这里存不存在‘过去’的熟人……或许还能找到关于过去的‘我’的痕迹。”
“我们的碰头地是……华宇小区,a栋楼下。确认安全后,一起上四零一,”泊好运顿了顿,补道,“庞观家。”
……
警署。那棵近百年的老胡杨树还没被移走,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推门,前台值班的小伙子抬头看了一眼:“泊队,您回来了,局长正在找您。”
泊好运认识这个小孩,叫李为还是李不为来着?
他只微微颔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局长办公室,推门而入。
在那老家伙开口前,泊好运一把把他的铭牌拽了下来。
“急用,查看文档。”
——没办法,虽然特遣小队队长的身份某时会更好使,但无可争议的是,局长的行政级别比他高。
红光掠过瞳孔,采集器处粘贴拇指,接着将手掌按在门上输出规则能力。做完繁琐的流程后,仓库角落那不起眼的合金门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信道。
墙壁是一种特制的反规则合金。在这坚固的堡垒中,电子文档在局域网内归类。
泊好运把两份铭牌同时贴了上去。
【时间:去年。渗透事件案型。】
【检索到本市案件201起,合并相关案件,约四十三起。】
【检索关键词‘理想’、‘红雾’、‘美梦’中……未检索到相关渗透事件。】
【检索关键词‘时间’、‘召唤怪物’、‘高草地’中……未检索到相关渗透事件。】
泊好运皱紧眉头,又输入了几个词。
【检索关键词‘照片’、‘庞观’、‘高草地’中……未检索到相关渗透事件,但在‘今年’时间中,查询到了类似案件。】
泊好运一愣,点开案件。
【案件类型:民事纠纷。四零二住户(女)首次报警称深夜走廊有异响(描述为密集的“刮擦声”),和警方描述为‘通过猫眼观察到有骨碌碌转动的眼球,门外下方传来那个人刮擦防盗门的声音’。】
【后续数日,该住户多次报警,称走廊外的动静消失,但四零一室内持续传来与走廊同样的异响。后该住户捶墙报复,扰得多位邻居联合举报。】
这是‘今年’,或者说四年前发生的事,在前往理想国前就在庞观的个人文档上窥见过,但似乎没有与这几个关键词相关的描述……
泊好运翻到最下方,一个跳转链接引起了他的注意。
“还有别的案子跟这件事相关?”
【本案关联四零二住户李女士,在市立精神病院住院中多次报警,面露惊恐地说‘听到有人用指甲或者照片剐蹭的声音,它从四零二追她到了这里’等等。
【警察申请异常检测仪器进行核验,仪器毫无波动。】
【病历上显示李女士持续性神经衰弱,据医生推测,可能是她的大脑颞叶局域遭受损伤,产生幻听行为。】
“也就是说,李女士被走廊和四零一的动静刺激得精神失常了?”
泊好运正要掏出手机,询问案件负责人询问更多时,关于李女士的亲属关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女士与李不为系母子关系。】
一种荒谬感爬上了泊好运的脑干。
……
华宇小区a栋楼下。
泊好运赶到时,希红妆已等待多时。
他背着鼓囊囊的大包,里面装满了违禁的武器装备,身体上还沾了血。
“说实话,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换作寻常,审批一件武器可能要一周甚至一个月。”
“我这里唯一称得上有价值的发现就是,似乎能进入表世界或说是跟渗透事件有关联的人全都消失了。”
泊好运从口袋中摸出几张照片。
“四零二留下的照片,巧合的是,这些由我们警局的新任警员保管,他与那位现居精神病院的李女士系母子关系。”
“听起来象个阴谋,把我们注定会引来这里的阴谋。”希红妆笑了笑,只是里面没什么温度。
她自然地接过照片,照片上是一只通过猫眼拍摄的,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男人的全身照,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身体佝偻而畸形。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手中的那截照片在已经打开的门面上疯狂磨蹭。
第三张照片,仰视视角。男人狞笑的面孔被放大到极致,不过似乎……有哪里比较奇怪。
后面拍到的一角日历上,字迹以一种近乎‘ai’的方式扭曲着。
“似乎第三张照片是镜面视角……”
“是的,结合这个视角,大概率是李女士被短暂封进了什么东西中,有能影响到现实的力量降临了。但问题是,这里并不是能支持这种级别意象的‘表世界’,简单来说,我们的定义出现了错误。”
泊好运拿出一个金属探测器似的玩意儿,在对准这栋楼时,它先是沉默了两分钟,然后开始疯狂嘀嘀作响。
不仅如此……泊好运将它对准其他的局域,数字只是下降了一撮,但都属于‘异常’的范围内。
“我一度以为这个劳什子玩意坏掉了,在理想国内我们有配备简易版,但现在……它在这里成功运作了,可能由于滞后性,所以警察们都没把它当回事。”
“所以,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新推测……”
泊好运喉咙滚动着。
“我们在表世界,而不是现实。理想国之所以没动静,是因为它正处于现实,而不是表里世界。”
“也许我们和李女士一样就在这镜面中,”希红妆表情只翻滚了一瞬,她迅速接受了这一切,大概是在现实中她并没几个值得挂念的东西,“不过至少有一个推测是对的,这还是四年前的案件,所以,四年前理想国就笼罩了‘现实’。”
他们转头面对着这栋再平常不过的居民楼。
“你会逃跑吗,队长,你的队员们下场都不太好?”
“呵……这应该我来问你,同学,难道你不想回去找你的暧昧对象了吗?”
这种闲聊其实与互相打气没什么两样,两人进入了那黑漆漆的世界。
……
少年庞观正坐在书桌前,计算机上播放着号称“震惊!最新尺度”的恐怖电影。
主科‘冷漠塑造课’课堂作业是观看恐怖电影一部,副科分别是要读《权术与策论》一章、《科学与物质理论》课后习题若干。
主科作业当然是最重要的。所以在世界一片黑暗后,为了确保能体验最真实的恐惧,他将家里的门全都拉开。
……跳脸、慷慨激昂的壮烈死法、甚至冷不丁的变异,少年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很无聊,”他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庞观’开始真的象个旁观者。我似乎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突然,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了一种持续不断的摩擦声。
“嘎吱……嘎吱——”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就与他一墙之隔。
庞观瞥了眼柜子夹缝的刀,自己伸手就能碰到。
“算了。”他想,他只是默默拉开了抽屉,露出里面的那台电锯来,“在他真的要破开我家的防盗门之前,我会给他一个机会的。”
那声音还在持续着。
直到他听到了楼梯间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骤然消失不见!接着,就是隔壁四零二的门被从里向外推开的声响。
声音的位置很好分辨,更何况这是老式居民楼,只有对门两户人家。
“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是这样的……”她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似乎是吓到了。
外面折腾了许久,似乎是警察在排查周围可疑的人和监控。
“把门关好,我们明天再来。”
他们离开了。
“砰。”
门关上了。
作业写的差不多了,庞观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嘎吱……嘎吱——”
庞观有些烦躁地踢了踢墙面。
那头的存在感受到了回应,他更兴奋了——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你到底干什么的?!”
男人的怒喝声偏下一点的位置传来,似乎是刚刚赶上来,带着喘气声。
在这个声音传出的瞬间,四零二的门猛地拉开!
辱骂,摔打,纠缠。然后——
“咚咚咚。”
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滚了下去……发出声骨碌碌的空响。
一切又回归了寂静。
“嘎吱……嘎吱……”
声音再次响起了,微弱、缓慢,象是那人没有了力气。
不过他的恶劣程度倒是变本加厉,这次他直接划动在防盗门上。随着他的滑动,防盗门被那股力做出了“咚,咚”的声响。
庞观呵呵了一声,瘦弱的他抱起那个电锯,三步变两步直接推开了门。
“呜——滋滋滋——”
电锯激活,他直接将那滚动的刃轮搭在黑暗中人的脖颈上。
“噔。”
楼道灯猛地亮起,露出了面前那‘人’满是血丝与扭曲的身体。他就象一个……无拘无束的幽灵,躯干肆意地盘桓着……如同一颗笋节。
庞观挑了挑眉,他直接挥动了电锯。
但在高速转动的刃轮接触到‘笋节’的一瞬间,他消失不见。
但鲜血还是迸溅了出来。
从一个瞪大双眼的女人身上,然后……骨碌碌地,她的头从楼梯中滚了下去。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庞观猛地回头一劈!
“砰!”
电锯砸在墙壁上,墙皮与尘土飞溅,回弹的巨力险些让他握不住这件唯一的武器。
他陡然转头。
那个鬼东西依然保持着那个嘲笑的神态,象一只死掉的鱼,死死盯着他。
怒气奇妙地上涌了。
一片死寂中,似乎有什么轻微的声响。
庞观没有理睬,只是回头一劈。
“砰!”一个沉闷东西倒地了,似乎是一块很大的东西。
怒气。
劈砍,劈砍,劈砍!
电锯在墙上摩擦着,留下了许多的白痕。
庞观没有去想,为什么电锯如此结实,为什么那刺耳的声音被弱化成了类似磨擦的声响。
或者说他没有能力去想,这位旁观者的情绪占据了大脑,一切的感官都被弱化掉……
他的眼球骤然靠近四零二的猫眼,他要看看,那个鬼东西是不是逃到了对面?
在窥探的时候,那柄电锯垂到了门的下方。
它还在卖力切割着。
“咚咚咚咚……”
直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且越来越近……
庞观猛地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只一瞬间,他选择逃避……退回了家里。
“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是这样的……”四零二开了门,邻居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
一阵响声过后:“把门关好,我们明天再来。”
他们离开了。
“砰。”
庞观又走了出来,他摸了摸电锯的卷刃,然后将它对准了正在天花板上盘踞着往下看的怪人。
有人来了。
有球滚了下去。
有人在尖叫。
……
一切又回归了寂静。
……
……
在这片寂静中,庞观打开了计算机。
主科‘冷漠塑造课’课堂作业是观看恐怖电影一部,副科分别是要读《权术与策论》一章、《科学与物质理论》课后习题若干。
主科作业当然是最重要的。
在无聊的电影世界后,在一片寂静中,他突然听到了一种持续不断的摩擦声。
“嘎吱……嘎吱——”
就与他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