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的低语钻进希红妆的意识。
在她心神微分的刹那,漆黑锐利的指甲轻而易举刺入了希红妆的脚腕。
但在庞观厉色一闪,要合拢手掌将他彻底拽下时,希红妆的身体陡然变化!
裸露的皮肤瞬间鼓包、皱缩、撕裂……血肉暴露出来,但那裸露出来的血肉陷入一种更疯狂的【失序】:
抿灭的细胞与增生的组织、腐烂的创口与新生的肉芽……这些矛盾的玩意儿居然保持着四世同堂。
而且一只从他后背血肉中生长出的长杆毛笔,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拨开了庞观即将合拢的手指!
庞观的手掌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只突兀出现的毛笔。
“咔嚓。”
那只毛笔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彻底粉碎,碎木屑与笔毫四散飞溅。
庞观瞳孔微缩,心中闪过疑惑:
“哪怕我用【战争】火焰压制了【失序】,但作为怪人化后身体延伸的部分……这个脆弱程度未免也太不合理……”
他压下疑虑,右臂带着更猛烈的气势向上抓去!
“不管这是什么,只要控制住希红妆,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就都会土崩瓦解。”
然而,那些看似无害的碎木屑与断毫,在溅落到他手臂皮肤上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扎根了下去!
这是来源于【失序】的污染,它无视了【战争】力量的表层防护,直接生长进庞观的手臂。
在那种暴动的、诡异规则中,庞观的整个右臂失去了控制,不受控制地开始痉孪……
甚至那股疯狂的紊乱感正沿着神经和血脉,急速向着他的躯干和大脑蔓延!
这意味着,就连【战争】都无法彻底抹去那种混乱!
庞观怒意上涨,他瞬间做出决断。那完好的左手迅速扣住右臂的肩胛,然后——
“刺啦!”
他将整个右臂彻底扯了下来。
或许是肾上腺素爆发的作用,哪怕鲜血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和半个身体。
但那股剧痛还没有淹没他的理智,他喘着粗气,火焰强行将伤口止血。
然后,他发动了攻击。
……
此时的希红妆也绝不好受。强行编码【失序】与译码【战争】……才堪堪胜过那股被压制的封锁力量。
透支生命力的代价显而易见。折断毛笔与竭尽全力发动能力后,希红妆大片的黑发肉眼可见地变得枯槁、雪白。
然而,致命的危机并未解除。
后背,一股死亡的寒意在骤然袭来!
躲不开!
希红妆几乎停跳的心脏帮他做出了判断,在求生的本能驱动下,他只能尽全力一扭!
“噗嗤——!!!”
血液迸溅。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只见自己怪人化后明明坚硬无比的胸口……被一截包裹着火焰的枯枝物体彻底贯穿!
那是庞观的右臂!
庆幸的是,他下意识的躲避恰好逃过心脏被直接打碎的命运。但现在,剧痛和窒息感还是淹没了他,视野开始发黑。
“泊……好……运!”他嘶哑地喊出这个名字。
随着希红妆的呼喊,一股与地面那些泥泞同源的气息从上空传来!
一条由霓虹光影和虚幻标语拧成的绳索缠上了他的腰腹,以惊人的速度将他从原地向上拉去!
……
庞观陷入了短暂的恍神,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在刚才,以‘控制几人为目的的他,居然因为愤怒而险些杀死希红妆’!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喃喃着,“是因为将全部的‘兽’派出去影响希红妆的心神的缘故?”
他下意识保持着伸直左臂的姿势,因为按照这种情况,希红妆一定会坠下。
但,那个身影没有出现。
庞观下意识抬头,那预想中会跌下的重伤垂死的身影,如今却被一个缠绕在他腰间的绳索,快速拉向巨大楼梯的顶端!
“你敢!?”
扑天而起的火舌狂啸着追向希红妆,火焰的速度快得惊人,眼看就要将绳索连同猎物一同吞噬。
但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属于酒店一部分、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厚重天花板,竟毫无征兆地开始大面积崩塌!
希红妆如同融入水面,消失不见。
但庞观则不同,突如其来的崩塌彻底阻断了追击之路。那些掉下来的碎石几乎要将他掩埋。
“砰!”
操控着伯的那缕意识对这具可怜的躯体下达了指令,伯全力冲锋撞向庞观!
在碎石落下的最后一刻,庞观被撞得翻滚出去。
——而伯,即将迎来真正的毁灭。、
庞观的血液在沸腾,剧痛仿佛化作了燃料,体内的【战争】力量疯狂燃烧起来!
哪怕分割的力量被提升至极限,碎石依旧没有被影响。或者说它们只是高傲地停下了一瞬间,就再次落下。
庞观只能向着伯被掩埋的方向猛地伸出左手。
但可怜的机器人没有迎来拯救,而是……
“撕拉——”
刺耳噪音取代了想象中的救援。
庞观漠然掐住了伯的肩膀,就象摆弄一个机器高达玩具。他左手做出一个向后撕扯的动作,伯的机械右臂就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庞观看着手中那条残破的机械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肩断口。
没有丝毫尤豫,他操控着伯析出大量的泡泡,粗暴地将机械臂的断口按向自己的右肩!
“他是机器人,他不会痛的。我需要手臂去战斗,如果他清醒,他会理解我的。”
庞观这么想,意识操控下,伯的泡泡伴随着手臂撕裂处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机油的东西……大量析出。
庞观要以那种泡泡作为粘合剂,将他断开的右臂与那机械臂彻底结合!
看着伯的惨相,他没来由地有了一个别的想法:
“我似乎真的出现了问题,为了真相……我变得冷血,变得似乎正在……失去人性。”
这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还在逐渐扩大。但马上,一股‘立刻要将背叛者擒拿’的急迫就将这个念头与不适压了下去。
“唯有前进。”他说。
“唯有前进。”
他复述着……一遍,又一遍。
那嵌入希红妆胸膛的断臂,与他之间维系着一丝微弱的联系。那是他自身血肉与【战争】火焰残留的印记。
只要希红妆没有冒着死亡的风险拔出那截手臂,就永远逃不出他的感知!
接下来,只需要追踪那股气息……
庞观丢下伯的身体。五指张开又握紧,新粘合的机械右臂发出金属摩擦的咯吱声。
他不再直立,而是四肢着地,以几乎匍匐在地面上的野兽姿势,疯狂向着上方追去。
……
酒店顶,顶楼与阳台的楼梯处。
泊好运面色凝重,不过罪魁祸首不是希红妆,甚至也不是庞观……
而是那些居民。
作为维持酒店‘电池’的这些普通人,正在发生着难以想象的异变。
就象发生故障的影片一样,他们的面容、身形、味道……都伴随着雪花点一次又一次出现快速切换。
陌生的形象……与他们现在的模样飞快转换,甚至因为转换得过快……两种形象的夹缝中,某种处于两者融合下的、几近怪物的形象一闪而逝!
如果他们只是渗透事件中的棋子、如果他们只是再也无法挽回的渗透事件的一部分,那泊好运他们再也不用如此投鼠忌器。
可他们不是所谓的理想国电池,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没错,人类。
只是凭什么?
——五年前的泊好运也是这么疑惑的。
起初他还以为这里是地狱,直到他感受到了心脏里那熟悉的渗透内核力量。
偶然间与狼狈下湖救人的希红妆相遇后,他们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问题:
在那场十死无生的围猎中,他们到底是如何活了下来,甚至来到了这个……‘真实理想国’?!
甚至据希红妆和胡滔所说,这一切,竟与那个剧本杀的故事接在了一起。
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开这些问题——
去探究理想国之下所隐藏的一切。
按理说,这个所谓的渗透事件完整而强大,他们撬开那一角,也许需要十年、百年。但……就是那么地幸运,他们找到了理想国内自然掀起的一角。
市立精神病院。早在突破意识层,去查找夜沛儿和杜莫时,希红妆一行人就曾有过疑问。
‘为什么市立精神病院如此完好地出现在理想国世界里。’
这个问题很快要得到答案了。
胡滔由于在规则渗透方面的弱项,只能留下负责照看病床上的庞观;而伯与夜沛儿陷入了理想与挣扎中,若非必要,泊好运暂时不忍心打扰他们;至于杜莫……
自从那四栋屋子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
……
“刺啦,刺啦——”
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泊好运的思绪,那就象指甲在门上疯狂地划来划去。
他与脸色苍白的希红妆对视了一眼。
“砰!”门被彻底打碎。
一个畸形的怪物露出了身形。他身体单薄地如同一只蜷缩在一起的枯叶蝶,满是血液的身体与焦黑的底色构成了他诡异的花纹。
比起【战争】,他更象一只被驱使的野狗。在奔赴而来的路途上,他被设置的炸弹、腐蚀液体以及其他的东西折磨得毫无人形。
只是赖于一种强大的恢复力,他还吊着那股生命力。
此刻,那对血红的双眼还在死死盯着面前的二人。
接着,他没有丝毫的尤豫……以这个四肢着地的匍匐形态扑了过来!
“你的形态让我反胃,卑劣与狡诈的恶人。”
泊好运说着,他斗篷下的双手微微抬起,其下……两个黑洞洞的枪口露了出来。
那是两把手炮!
“砰砰!砰——”
科技的威力是显著的,那只蝴蝶倒飞出去,身体上又出现了两个骇人的血坑。
“你的力量根本不止于此,你本可以摧枯拉朽般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却还在让他饱受折磨?”
希红妆喝道,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愤怒:
“‘战争’,你敢不敢亲自出来与我们决斗?!”
蝴蝶,不,庞观……早在泊好运张嘴的第一时间,他的耳垂就贴合上了耳尖,甚至直接长在了一团……而庞观自己却无知无觉。
一种沙哑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这种声音空灵而诡异,就象有无数人在同时发声。的语调中带着明显的嘲笑:
“或许我‘闭’上他的耳朵,他会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心流’状态?”
“‘战争’,人类自古就在崇拜这个由他们创造的名词。掌管战争的神只、争夺中的权柄、战前占卜、战时策论,它从一个朴素的矛盾与争夺须求的必须手段,逐渐变成了一种‘夺取’。”
“他们站在高堂与庙宇……在那慈悲的供桌与‘利国利民’的牌匾下,争论着什么样的战争才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毁灭那些威胁,来让他们一家独大。”
他嗤笑着。
“人类如此卑劣,却要反过来挖苦‘战争’本身?这些不都是你们人类赋予我的权柄吗?”
“‘战争’始于你们自身的冲突,你们却拜我如神明又如魔鬼。”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冷意:
“我在‘四年前’饶恕了你们,你们却蹬鼻子上脸想要拒绝我的支配?”
“不,”泊好运抬头盯着那片虚空,“真正救了我们的,是四年前的庞观。”
……
五年前。
进入市立精神病院后,泊好运与希红妆迅速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查找着突破点。
按照希红妆的说法,他们试验了那大大小小的‘学校怪谈’,但都一无所获。
直到偶然间,他们撞到了一群病人。他们似乎组织了一个小团队,叫作什么‘学生会’。
被他们视若珍宝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石头。
一个奇怪的石头。它就象一个水晶球,倒映着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希红妆恰好经过,他估计永远也不会察觉。那个石头里……居然正倒映着那所学校的模样!
他和泊好运对视一眼,游说、窃取,都无效后,还是胡滔用一箱糖果骗来了这块石头。
现在,他们两个站在市立精神病院的大门口。希红妆深吸一口气,将石头抛了进去。
门外,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二人毫不尤豫地踏入了那片模糊的光影。
理想之下,到底是什么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