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裂的大地之上，残存的居民在废墟间麻木地搬运着瓦砾，修补被毁掉的街道与建筑。
第一波攻势被抵抗下来，理想城本就破灭的根基更加摇摇欲坠。
它还未彻底崩溃，是因为天空上的几个身影用自己的规则将它强行粘合。只是这种维系……或许只需一点外力就会再次碎裂。
章行的眼睛扫过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它与‘作家’笔下奔涌而出的无数恐怖怪物……共同构成了一张复盖了整个理想城的防御网。
黎声的命运丝线缠绕其间，而‘歌手’和‘院长’的音符与精神幻化，将这堵防御网彻底推到各个维度上都坚不可摧的境界。
——只是就象他们没有放弃理想国一样，敌人的攻势也绝不会止息。
“章行，黎声……呵，没想到，我们教师团竟漏筛了你们这两条大鱼。”
空间泛起涟漪，一个老人现出了身形，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气息各具特色的存在。
教师团。
拥有在所有学校任教权的存在寥寥无几，这位老者正是其中之一。
他常居于本市，市立精神病院旧址上创建的大学算在世界中都名列前茅。
他的身后，汇聚了能短时间来此的百馀位怪人。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将这里包围起来，而是紧密簇拥着，隐约间将一个人护在了正中。
是齐姐。
她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根在虚空中缓慢移动的手指上。她的动作无比慎重，指尖每一次微不可查的颤动，就是在世界的基石上一点点抠挖。
……那速度极为缓慢，几乎肉眼看不出进度。
就象是一个狂徒用小刀在红杉上扎出了一个坑洞，就妄图借此彻底将它锯断。
不过没人真的会这样认为，因为一股难以明说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个坑洞中渗出，甚至让理想城内的几位脸色剧变。
——那气息的本质，与理想城同位阶，甚至……隐隐凌驾其上！
老者平静地扫视着防御网后的众人：
“选择权在你们。是要继续守护‘理想城’，等待它彻底降临与理想城相撞……还是现在就冲出来，试着打断我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要怀疑来自收容所的编号收容物能力，它具有撕裂一切的可能。”
“你明知道你们挡不住我们的联手，却还敢如此放话，‘尤里卡’那边一定也到了。”
‘院长’的声音从老者面前响起。
老者不置可否。
一个泡影般的存在出现在他面前，它没有形态，更象一个不断扭曲、折射着周围光线与阴影的透明泡影。
它对这些如临大敌的怪人以及那些涌动的危险气息熟视无睹，只自顾自地向内里走去。
几位教师下意识要动手，老者抬起枯瘦的手掌，将他们拦停下来。
泡影在离齐姐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站住。并非是他不想再前进，而是老者已经牢牢锁定了他的身体。
‘就在这里，你不能再前进。’
——但这已足够。
理想城内核，院长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他声音凝重：“那并不是弄虚作假。”
有了这句就已足够，维持着防御网的那几位带着各自的复杂情绪，将目光聚集在同一个身影上——
陈祈。
……
她的虚弱显而易见。脸色惨白、气息紊乱不堪。
但她的虚弱似乎又没什么理由。
人偶莎菲曾提出过要盗取陈祈手中的理想城内核，所以她的虚弱……与她隐隐较大的话语权，就是因此？
不。
让这几位桀骜不驯的观者都如此敬畏的，只有力量本身。
还有一种可能，她就是理想国。
【最真实的死亡层】——‘第二世界层’，其实具备显化出来的能力。
或者，可以称其为‘领域’。
没错，陈祈的的夙愿……就是创建一个理想的世界。她为此痴迷，为此癫狂，同时又因其而恐惧……
救苦会以她‘是否愿意为了那个伟大存在走向毁灭’为命题设置了入会的门坎。
而陈祈极为狠厉地，以‘将自己的一切作为救苦会实现伟大未来的根基’作为投名状。
救苦会欣然接受了这一切，在他们的支持下，里世界与表世界、甚至与现实的信道被暂时打通……
陈祈的一切以‘渗透事件’的形式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这就是‘红雾事件’的根源。
救苦会仍对她抱有警剔，于是包括人偶在内的六位成员，以近乎肢解的形式圈走了部分理想国的规则。
但没关系。她依旧是理想国的主人，她在此的权重与力量比任何人都要高出一截。
她在任何情况中，都不能成为被忽视的存在。
……
现在。
哪怕陈祈的脸色无比得苍白，她依然开口了：“你们速战速决，我能够支撑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几位不再尤豫，他们裹挟着规则，向着那群怪人爆射而出！
但奇怪的是，他们向着教师团疾驰的距离明明已经远远大于之间的间隙，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都没有改变。
就象是有人恶劣地把道路改装成了‘跑步机’。
歌手面色冰寒，她猛然把嘴张成o型，丹田发力，一股蓬勃的美声开始向着这笼罩四周的无形规则扫去！
但下一幕让她有些错愕起来，那些被美声波及到的东西并不是规则，而是——
一种隐形的实体……不，透明的金属？
“陈祈，小心尤里卡！”
她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后方的理想城就已经响起了密密麻麻的爆炸声。
“砰！砰！砰！”
密集的炸弹从天空中掷下，那不是普通的火药，而是复刻收容物【0525炸响的烟花】后的科学结晶……用现实物质的某种特殊结构……收拢意识层的规则残渣后将其激化的产物。
‘尤里卡’，官方——也是科学世界的学名称谓，像征着科学家在某一瞬间顿悟的灵光。
源自古希腊语的感叹词“eureka”，意为“我发现了”。它因古希腊学者阿基米德而广为人知，传说他在发现浮力定律时高喊此词。
而科学世界的缔造者——博士，将这个千古来使用寥寥的名词，变成了一个在新闻中常出现的奇迹。
所以，它必然不只是炸弹。
在规则残渣炸响后，还有更细微的腐蚀规则如同星星点点般落下！
那取自……夜沛儿的，她的血、她的皮肉和她的一切。
在那种喷溅式的腐蚀规则下，理想城的天空与边缘开始出现马赛克似的黑点！
“我能撑住，你们迅速解决掉他们！”陈祈平淡的话语终于因为竭尽全力地投入而有了波动，她怒喝着，“快！”
那些因镣铐看守者的离去暂时放空的肢体，那些理想城内供给能量的居民，那些已经与高草地、城市地板、屠宰场的肉食彻底合一的‘次等居民’，统统变成了她能暂时支撑的资粮。
……
歌手还在抵抗着尤里卡特制的牵制武器，但好消息是，其他几位得以继续前进。
作家还在思量着一件事，他喊着：“接近我们实力的只有老者一人，就算他以教师团全员之力，又如何能够抵挡——”
他那双总是困倦的双眼陡然睁大，那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紧接着，他背后的齐姐滞涩的手指居然快速划了下来！
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传来。
“不，快回防！”
声音还没落下，教师团就已通过那种撕裂规则，被全团传送到了理想城内，传送到了……
陈祈的身边！
“一切都结束了！”他说。
他的手向后一伸，一柄长刀就被递来。他以长刀为载体，吸取着全部怪人团的力量，然后他双手握住刀柄，一刀斩下！
“咚，咚。咚……”
陈祈的头颅像皮球一样骨碌碌地掉了下去。
弹起，坠下，弹起，坠下，然后就象其他那些死去的尸体一样，这位追逐理想者，彻底投入了虚无缥缈的死亡。
她的双眼还大睁着，因为竭尽全力而在那张脸上挤出的皱纹还没消散。
但有东西已经先一步消逝了，是这个铁桶一样的理想城，它终于彻底裂开，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尘粒。
另一队身影落了下来，为首的几人掀开头盔，露出一个陌生的男人、泊好运与傅的面貌来。
男人说：“按照协议，这片被吞吃的世界规则由我方收下，被波及与救苦会从上层引渡的居民由你们带走。”
老者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目光转头看向那几个脸色铁青，正飞速赶来的存在。
“什么‘救苦会’，不过就是一群老鼠。”他嘲笑似的想，既然现在理想国这个最大的阻碍已经消失，那么这几只‘还算强大’的老鼠，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似乎是验证他的想法，又有几道强盛的气息显露出来……他的眼扫过一些其他的目光，那是来自于一些其他组织的散兵游勇们。
他们、或是他们……总是幻象着‘尤里卡’与他们‘诺亚无限公司’两败俱伤，甚至伤到……连几个他们这样的东西都能将这片‘角逐中的世界’收入囊中的程度。
——痴心妄想而已。
……
“很热闹嘛。”一个声音传来，是个女声，不尖锐也不粗重，但极具力量。
就象是，刚刚死去的那个女人？
他陡然一惊，身形猛地腾空，迅速环绕着四周！
现在，这个世界所有的鼎盛者几乎汇聚在这里，他们将救苦会的那几只老鼠已经团团围住，难道还能有变故？
那道声音没有再传来，周围的几个老师、尤里卡的那几个是人又非人的玩意儿也没露出什么异样。
……自己太杯弓蛇影了，他想。哪怕身为怪人，苍老也是个会影响思绪的恶疾吗？
“你在怀疑我的存在吗？”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呵呵……放在平常，我可不会与一个死人闲聊。”老者放松了下去，因为他看见那几位经常见面的同僚都现出了身形，还是本体。
任谁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根本不可能抗衡整个世界。
“是吗？死是什么样的，你领教过吗？”
“呵呵……但你可以告诉我，不是吗？”
“不错的提议，”女人轻笑了几声，“你喜欢什么样的死亡呢？”
老者舔了舔嘴唇：“当然是越恶劣越好，听说什么酒肉池林，若能在其中荒诞而死，也不失为一种——”
“噗嗤。”
一声不合时宜的闷响传来了，还带起了一股风，一股冰寒。
“有哪个不长眼的在大佬云集的这里动用着这种规则？”愤怒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不过连愤怒……都在这种成果中显得名不副实起来。
那股寒冷还在蔓延。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可能就象他昨天玩弄的那个小孩，被一点点放空血液的感受？
“对的，她会是这个感受。”他想。
“教授！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理想城的居民——”
那个声音尖叫起来：“教授，您——！！”
他有些恼怒，平常的教职员工函养例会上都怎么嘱咐的工作？
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要大惊小怪，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但……那个教师的惊恐还是催促他向下看去。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整对眼睛都被浸入了那红色的汪洋。
他在流血……他在失血……血液如同泉水一样汩汩而出，却又无法再生！
他为什么会这么冷……他真的好冷。
当世界只剩下了黑暗，当意识都摇摇欲坠，他终于意识到了他真的在窥见死亡！
“呵呵，你会记住那个女孩的。”一面旗子从他的眼前飘起，上面有一只倒扣的圣水瓶。
血与骨被摆成了悲天悯人的脸，脸的要求，是两颗砰砰直跳的心脏。
‘救苦会’。
……
这个世界所有的力量几乎都汇聚于此。
于是，演员们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场拙劣的表演。
那用收容物照片做成的理想城副本被掀开——
然后，一副崭新如初的理想城露了出来。
抱头鼠窜的演员们陡然归位。
最中心的，还是那个恬静如初的身影。
陈太太站在中心的高塔上，抬头看着那片与她的理想呼应着的霞光。
她总是抬头看。
因为地上的蚂蚁不值得她停留目光。
因为世间的丑陋……终将会被天上的洪流洗刷殆尽。
最终的最终，整个污浊的世间，只剩下她和那些品格高尚的人遗存……
这就是她一直所追求的理想国。
她是陈祈，一个追逐理想者。
她的脸上是那副平淡的笑，她向着苍天说：
“欢迎来到这场死亡游戏，卑劣的掌权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