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火焰都被收束在那颗心脏中。
红头怪人最后一次抬头，空洞的‘视线’扫过这片他曾经依恋却又厌弃的焦土。最终，他与火苗一同钻入了心脏。
庞观的伤势在快速愈合，他轻轻放下收音机，眼神瞥过夜沛儿的机器人头。
“高草地的那场梦境……那个似真似假的‘傅’，倒还真的没有撒谎。”
没有多馀的心思来沉溺于这些，他抬头看向天幕。现在，还有最后一位需要‘感化’的npc。
博士。
周遭的一切骤然变化。
感官是视频播放器，从1080p蓝光自动切换为408p高清，接入远古马赛克，最终，陷入一片混乱的雪花。
在闪过‘你正在观看的视频已走丢’的404提示后。
声画重新接入。
……
熟悉的高楼顶。
但举目四望，曾经像征着博士最为骄傲的摩天大厦，此刻竟已成了这片钢铁丛林中最矮小与破败的侏儒。
无数类霓虹但更璀灿的灯光点亮了世界，一个个类火柴盒的个体无限制地疯狂嵌套、垒高、组装，最后构筑成了各种怪异夸张的巨型建筑群。
毁灭的洪流还在奔腾，只是换了主演。
无人驾驶飞船与车辆构成潮汐；自动物流车与开采飞船是这钢铁蚁巢的工蚁。
类人机械体驾驶的各种夸张设备的‘维修或警卫队’在缝隙间巡视。
总的来说，‘引擎与嗡鸣、金属与恢弘’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
楼顶边缘，一个由荧光构成的男人转头看向庞观：
“记者，你来了。看到了吗？这才是文明应有的形态，我所追求的纯净，高效，永恒。”
庞观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蜂巢般的“火柴盒”，声音听不出起伏：
“意思是，剔除了人的变量，就能避开那针对‘文明’的毁灭？”
“不，记者。你对机械的理解未免过于肤浅。”
博士的荧光轮廓微微晃动，‘他’拍拍手，一艘飞船停在楼顶边。
庞观眉头一挑，跟着博士走进飞船。
……
舱内，没见到传统上的控制台。
飞船平稳升空，无声融入那场洪流。
“‘人’最底层的追求不过是生理的满足、感官的刺激、虚假的成就感和廉价的幸福感。”
博士的手指向窗外：
“将他们的意识神经接入我所构建的集体网络，在那里，他们可以体验到一切快乐与满足，永不匮乏、永不厌倦。”
窗外。火柴盒内，一个个肉体漂浮在散发着荧光的营养液中，他们挥舞着肢体、表情无比满足与甜美。
“这样的生活不是一些人梦寐以求的么？免于现实的苦难，免于获悉‘怪人们’的存在而濒临崩溃。”
“听起来象是另一个‘理想国’。”庞观的眼神停留在那些稍大的‘火柴盒’内，那里往往有着不止一个浮动的身体。
博士一愣：“这倒是一个好称呼，我会记录归档。”
庞观没有理睬他的命名游戏，而是问道：“那么‘怪人’呢？他们可不是人类主体失去意识就易与的角色。”
博士哈哈一笑，他扔过一只墨镜。
“记者。人的情感阈值其实是有限度的，所以在制造一些获得与成就感后，我们还需要一种精心设计的‘落差’。”
在墨镜的赋予的新世界中，那些火柴盒内不再只有漂浮的行尸走肉们。
无法形容的存在感充斥着四面八方，来源于那些散发荧光的液体，在放大后的观察视角中——
它们沸腾、翻滚，构成液体的每一个原子与能量都在扭曲，有的坍缩成原子结构或有形体的嘴巴；更有的直接化作纯粹的规则。
所以……那些液体本身，就是被‘解离’的怪人！
庞观猛地摘下墨镜，他深深吸入空气，压制住那陡然变化的神色：
“仅此而已吗？那么你会怎么抵挡其他组织，天灾甚至源头的一切？”
“有段时日不见，你似乎尖锐了不少，记者。这种‘落差’还是出自于我随手救起的一位研究小众领域学科的科学家，经由他的天才发现后，我开源了他的大脑。”
‘开源’……大脑？
夜沛儿的机械头颅闪过脑海，庞观咬牙，选择没有作声。
“用这种精心设计后的可控经历，营造‘痛苦’与‘失去’，来反衬‘满足’的珍贵。”
“怪人们就能源源不断地靠近‘餐食’、产生‘规则’。最后再反馈回来给我们的机械文明，这构成了我们的内部能源。”
“结合我与ta的智慧，我们最终确立了计划。”
“如果世界真的是一层层构成的话，那我们就要用堪比甚至超越世界层级本身的‘规则’撑起这片天。”
“而这需要的就是‘构建一个戴森球基础上的世界’。用一个包裹整个宇宙的超级设备，榨取全宇宙的智慧生命与恒星体，来凝聚成一种取之不尽的恒久能源或……规则本身。”
庞观的太阳穴在暴动，他问道：
“博士，你的底气来自哪？科学的猜测？一个创建在‘如果’之上的空中楼阁？”
“不。是科学的预测与……累积，是无数次迭代计算的结果，是无数前赴后继的‘开源’累积的智慧总和！”
博士的眼睛骤然亮起：
“你的‘同行者’理论很打动我，所以哪怕我要打造这么一个需要凝聚所有力量的世界，我也可以为你保留一份特殊。”
“记者，添加我。让我将你的大脑‘开源’，你的独特视角、你的经历、你对‘怪人’和‘世界’的理解，将成为整个宇宙‘集体意志网络’中最珍贵的新闻符号！”
“之后，我们将一起，用凡人的智慧撑起这片天……然后，反攻！向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层’之上的存在。”
“这个提议很诱人。”庞观的眼神闪动着。
“呵……”
博士的身影闪动着：“其实我还没有狂热到会轻易相信你，我在检测你的反应。”
“在我说这些话中，你的心脏剧烈跳动五次、情绪剧烈三次、甚至连‘动手的欲望’都有两次。”
“但你还没有露出纯粹的‘杀意’，所以我认为我们还有的聊，记者。”
“铺垫了这么多，展示了你宏伟的蓝图后，你还不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吗？博士。”
“呵呵……”
“好吧，”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种特殊金属复盖上窗体，舱室内保持着稳定的态势，但飞船却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
转眼间，窗外的无人驾驶屏幕闪现出文本：
“你已来到了整个世界的中心之上。”
……
飞船猛地收缩，最后变成了一只迷你的悬浮桌。
周围星光璀灿。庞观的眼睛瞪大，所谓的星光……赫然是太空中星体的光线！
“我们已经将银河系架构在了一体。”博士重新显露出身形，这次他似是有了实体。
“在那几次类似梦境的幻觉里，你消失在边界里。那种消失极为蹊跷，我有一种感觉，就象……你不属于这片世界本身。”
“如果你来自更高层，那你无疑是最好的反馈对象。所以记者，我再次重申，请你添加我，我在开源后，仍会保留你的特殊性。”
“否则，我只能施以物理手段……”
庞观笑了笑，他没有理财博士的威胁，只是反问道：
“这是世界的中心吗？或者说，你是否有充沛的诚意证明你会保留我的特殊性呢？”
“就凭我的本体就在你面前，记者。这已经——”
博士的眼前一闪，庞观的身形不断拔高！
一朵火焰扑面而来！
“我听惯了你的宏伟蓝图，博士。那不是我想要的，在你不想要掌控所有的前提下，我本可以和你和睦相处。”
庞观的声线逐渐变得沙哑与厚重，他膝盖微曲，以一个急速的速度冲向博士！
“虽然这只是一个照片世界，那些人的死活怎么样也与我无关。但是，你不该对我也起了贪念。”
他的面孔也在被灼烧，血肉在重新组成着形体，他以红头怪人的姿态狞笑着：
“既然你的本体就在面前，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打服你’好了。”
博士面色大变，周围的墙壁飘起无数的无人机，向庞观反射着取自怪人体内的各种规则稀释后特制的子弹。
面前，垂下的保护光罩被如摧枯拉朽般一层层击碎。
那种本无坚不摧的无人机表面，竟不知为何升腾起了一种火焰……
拳头向脸上袭来，博士侧身闪避的间隙，正好目睹了这一发生的原理——
在子弹迸发的瞬间，其内部就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然后整个子弹开始燃烧起来！
这种燃烧又带动了弹药膛内其他弹药的燃烧，于是——“boo”得一声，无人机就炸成了飞灰！
不对，为什么我竟然能够观察这么久……
他的眼睛骤然转回，却清淅看到了自己的无头躯体！
脖颈处，埋线被打断，外露的电流正发出着“滋滋声。”
他的表情骤然扭曲，那是一种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惊恐！
我不是人……我也是机械生命体，那我的本体？
“这就是来自‘层’之外的力量吗？这种能燃烧规则的力量，我要得到它。”
声音来自整个中央观测室的外壁，或者说……
庞观将那些残缺的无人机轰向四面八方，在二次爆炸与燃烧中，那些‘观测玻璃’之后，竟然也是一层层的厚实墙壁！
庞观抬头望天：“所以，我在你的机械造物身体里？”
“是也不是。你在它的身体里，但它并不是我的机械造物，而是我。我就是这个机械造物本身。”
“一个凌驾于整个宇宙的机械生命体。恒星与由生命星球为单位的生命个体作为产生能量的干细胞、机械造物与戴森球信道作为血管与血液，拥有着无与伦比能量的黑洞作为内脏。”
“现在，我还缺一颗心脏，一颗超越层次的规则力量。如和你所说的那样，我本来想要用宇宙催生出来，但现在，我有了更好的解法。”
“呵呵……”庞观笑了起来，“我的规则可是像征着‘战争’本身，你能吃下吗？”
“呵呵……我只会寻求一个最精妙的结果，记者。试了才知道。”
话音刚落，周围的墙壁内，无数人形的个体涌动出来！他们带着一种‘自我毁灭’的侵蚀规则，席卷向中央的庞观！
……
那颗像征着军人的心脏在搏动。
红头怪人在躁动着，他说，让我来替你撕碎这一切。
他与博士，都受限于这个照片世界，被束缚在了一个基准线内。所以哪怕博士再强大，他与他的差距从不是无可触及。
“别急，”庞观喃喃自语着，他周围的时间被拉得很长，“极为讽刺地说，人类对‘战争’的想象力无比巨大。”
“啪，啪，啪……”
那些机械个体雨点般坠落在地。
照片世界，或虚幻或真实的规则中，庞观能借用红头怪人的那份立于顶点的力量，做出从没有思考过的无限可能。
“信息战、文化入侵、教育上的避重就轻、政治立场的左右逢源……”
“如果想要胜利，就应该找到最好的策略。信息战……黑客、防护、舆论施压、媒体上对消息的拢断……”
红头怪人身上的鬼魂以火焰为介质弥散开来，飘向那四面八方的无限个体。
有的个体被黑入、有的意识神经被杂乱的思绪侵扰、有的部分直接切断了个体的接收指令的操控神经！
一些个体重新站起，转身面对着曾经的‘同僚’，发出着更为狰狞的嘶吼！
战争的鬼魂还在凄厉地尖啸，那些量子形态的存在飘过厚实的金属墙壁来到那些无数的‘火柴盒’旁。
它们接入那些身体，扭动、站起、反抗！
这些曾被怪人吞噬的魂灵，还有那些曾吞噬了人类再被红头怪人杀死的魂灵，在同一时间，重演了战争。
以灵魂的姿态。
它们与他们在栖居在那些沉溺的个体身上，直到睁开眼睛！
一道道墙壁被推倒，那些被裂解成分子形态的怪人被释放出去，重新构成了曾经复灭文明的洪流。
“你竟敢！”
博士尖啸着，那似乎来源于极其遥远的地方。但对于此刻的庞观，他不需要考虑距离。
因为，那道洪流，已经揪起那集聚着世界的意识网络……
随着庞观的开口：“下来。”
那些鬼魂也在开口：“下来！”
那些洪流也同样发出着嗡鸣，与那些从沉溺中清醒过来的人一起表达着：
“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