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汪洋唯一的浮漂,楼顶之上。
博士依然保持着看海的姿势。
“记者,你来了。”他转过头,那一对象极了机械眼的眸子中,掠过抹像征着紊乱的彩色电波。
“这是我第几次看见你了呢?七次,八次,还是……”
“上上次,我为了验证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砍下了你的脑袋;上次,我索性用炮弹群将你炸了个粉碎,但你依然能够出现。”
“也许这次,我需要将你彻底拆分与解剖。”
“我不是这场‘梦境’的内核,不是吗?”脖颈后析出冷汗,庞观却主动向前一步与博士并肩,转头盯着他。
“但你记录下了无数次‘文明’的毁灭。记者,所以哪怕你不是内核,你也会与这场事件的本质脱不开关系。要想突破出去,我必然需要译码。”
“你可以试试。”庞观说。
“没必要了。”博士抬头看天,“等你活下来,我们下次再见。”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安的气息。
是核弹!
“好的。”庞观极其干脆地跃下了高楼。
……
预言石刻顶,站着一位“亵读者”。
昏黄灯光下,之前那无数双眼睛却全都消失了。
面前只有一个女人,圣女一个人站在这里。
“我遣散了他们,现在,就我和你了,神使大人。”
“您率领我们走上地表了很多次。但到了最后,我们还是依然在毁灭,世界依然还是在循环。”
“所以,我迷茫了。我开始觉得,‘逃避现实,就这么屈居在地表之下。’是不是一个正确的答案。”
“我决定试一试。”她擦去眼中的泪光,决然抬起手枪,“为了未来。”
“砰!”
庞观胸口一凉,紧接着是一股剧痛。他低头看去,胸口位置炸开了一束血花。
她瞄准了心脏。
她跪倒在地,手枪坠在了前方。四周的黑暗迅速涌出了十来个男男女女,将她包围在中心。
那个魁悟的男人捞起手枪:
“你就是一直凭借这个来威慑大家的,可惜,你的威慑停止了。”
他的眼瞥了眼血泊中的庞观,没有在意。
一个被找来演双簧,被中途拆台的可怜虫罢了。
但,没人注意的地方。
庞观的胸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血肉,那枚子弹就这么被挤了出来!
“铛。”子弹落地的轻响,在这一片寂静中无比清淅!
众人猛地回头。
“你无法杀死我。”庞观猛地加速,在男人再次扣动扳机前,用手指堵住了枪口。
“不妨猜猜它会炸膛吗?炸膛的代价就是,你的手也有可能被爆掉哦。”
男人一抖,环顾了四周带着疑惑的‘追随者们’后,咬紧牙关,抬起拳头向庞观的脑袋轰来!
但,就是那一松懈,他持枪的手部关节被击打!
手枪已经被庞观拿到了手心。
拳头还在挥来,男人想要用拳头堵住枪口,刚才庞观几乎就是这么去做的。
但庞观只是对准男人的头颅,毫不尤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这还是他第一次杀人,说没有反应是不可能的。但他硬生生压下了那种呕吐感。
“炸……炸开了!”
“杀人啦!”
周围的人喊叫着,迅速作鸟兽散。
他只是俯下身,对着愕然中的圣女说:
“逃避的后果,就象他一样。等待差距悬殊的敌人降临,然后目睹他们摧枯拉朽般屠戮一切。”
圣女垂下眼帘,在土壤被打湿了几块后,她猛地攥拳砸在地面上。
“你说的对。无论你是什么人,代表着什么势力,我们都需要前进。”
再一次与文明接壤,圣女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前一刻的软弱。
只有一团燃烧的火。
……
“战争是为了什么?记者。”
男人准星对准庞观,表情中满是麻木。
“三次,我方被联合军团41军军长大人连同敌军一起炸了个粉碎。四次,我试图鼓动同伴进行反抗,一次被同伴通风报信关押,三次被射杀。”
他再次问道:
“战争是为了什么?记者。”
“有的是统治者的私欲,有的是为了争取解放和为了希望。”
“呵……呵呵。不愧是记者,这帽子未免太大了,那么于微呢,对于我们呢?!我们就活该被抛弃变成灰烬?”
“没有人该被抛弃。”庞观说,他斟酌着语句:“但有时,是事在逼人。”
“呵……呵呵。记者,你也不能彻底理解我们。你走吧,离开这里,反正这里一会就要变成飞灰。”
庞观沉默着,转身走向了边际。
……
城市、十字街口。
章行没有再出现。
庞观拿着两只糖葫芦,靠在矮墙上,他喃喃自语着:
“不对,这个排序不对。”
“虽然我能感受到,我与照片和对外面的身躯的掌控感都加强了,但我认为……它就是不对。”
“这些事情,本不该构成循环。人的尺度压根支撑不了那无尽的毁灭与重复。”
“这与想改变一切的母亲来说,一定是错误的答案。”
“可是再怎么排序,都达不成——”
包着糖葫芦的油纸被风吹掉,复在了一张海报上。
阳光下,它们重叠在了一起。
庞观骤然一惊:
“是啊,自己只试过了调换顺序,却忘记了还有重叠这一手段。”
他抬头,周围的行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们身后的空气开始紊乱,甚至于出现透明的虚影。
该下个世界了。
……
占卜屋内,庞观抢过了那杯酒。
“还真是酱油带醋的味道。”他说。
女人愣了一下,随机笑出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庞观看向她,“你能看出来不一样?”
“毕竟我与命运作伴,那些循环中的‘记者’虽然与你相似,但缺了些……愣头青的伪装感。”
“呵……实话说,跟你们的聊天,快要把我知晓的‘庞霞语录’榨干了。”
“哈!”女人陡然大笑,许久,她的表情淡了下来。
“命运天然游离于部分规则之外,不是凌驾,而是‘并行’一样互不干扰。所以你们要想攻击‘黎声’……”
“……就需要饵料。他无比小心,但他也无比相信自己掌控中的‘命运’。”
“所以,我会告诉你一个图案。那是命运的第一执掌者留下的图案,我会让它在我这一代断层,所以他不会知道。”
“作为交换,你帮我救出黎声。”
庞观笑着反问道:“如果我到时反悔呢?”
“呵。交易已成,你不会想知道代价的。”女人也在笑。
他们彼此不知道谁在撒谎,但其实谁都没有撒谎。
在这个走向疯狂的世界,人与人就是这样维持着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