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日头偏西，暑气还没散尽。
几辆独轮车咯吱咯吱地压过坑洼不平的土路，停在了一处红砖外露的破败院门前。
门口的槐树下，李阿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眼皮耷拉着，象是在守着这即将消失的老宅。
李卫东推着车走过来。
“阿婆，晒太阳呢！”
“您家的物料，我可给拉来了，这可是紧俏货，您瞅瞅给卸哪儿合适？”
看见是李卫东，老阿婆站起身来，不过当走到小推车跟前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看到车上那些参差不齐，甚至还带着旧灰浆痕迹的砖头，老太太手里的蒲扇立马停了。
眼珠转了转，不满意的看着李卫东。
“后生仔！你当我老太婆是老糊涂了好欺负是吧？”
“这是八分钱一块的砖嘛？你就给我拉来这一堆垃圾？这破玩意儿能盖房？那是猪圈都不用的料！”
“你这就是在骗我老太婆！”
阿婆这一嗓子，穿透力极强。
周围的邻居本来就闲着没事，听到动静，一下子出来好几个看热闹的。
看着那一车车的烂砖头，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哟，这哪里的工程队，这不是坑人嘛。”
“确实，这砖头拿去垫脚都嫌硌脚。”
“不过阿婆啊，都要拆迁了，你们家还建什么啊！”
“就是，嫌自己钱多烧的啊，现在就算盖起来能住几天？”
听着周围议论他们坑人的话语。
李福贵几个人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李卫东，都有些手足无措。
但心里都觉得这活儿，怕是要黄了。
李卫东脸上的表情，却纹丝未动，反而看向阿婆。
老阿婆看到周围出来看热闹，顿时挥舞着蒲扇赶起人来。
“都走，你们管我住几天，老太婆我闲的不行啊！”
“都赶快走！”
毕竟她的本意只是想借此压压价，可不是真想赶人走的。
说着就立马把门打开，看向李卫东。
“你们先把东西推进来吧！”
“咱们去屋里说。”
其他人看见阿婆居然不赶人，还把人往屋里带。
“阿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破砖也要啊！”
听见有人骂自己老糊涂，老阿婆顿时中气十足的怼回去。
“关你们屁事，老太婆我愿意，你们管得着吗？”
“都走，都走，屁大点事，一个个都出来看热闹。”
说完等李卫东几人把东西推进去，立马就把门关上了。
大门一关，隔绝了大部分视线。
围观的人群里，几个脑子活泛的汉子对视一眼，象是咂摸出了什么味儿，也不闲聊了，转身就往自家跑。
院里。
李阿婆给几人都倒了一碗水。
不过看向李卫东的时候，还是眼珠乱转的说道。
“后生仔，当时你可没说是用这种残砖啊！”
“这事，你做的可不地道，这砖咱们可不能按照之前的价格算。”
李卫东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一抹嘴笑着看向李阿婆。
“阿婆，您摸着良心说，这房子盖起来，您是打算自个儿住进去养老吗？”
“如果真是盖那种房子，那我李卫东给你用这个砖，确实不地道。”
“但您是打算住进去吗？”
阿婆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铄。
“那也跟你没关系！我花了钱就要好砖，你管我住不住呢！”
“你就给我便宜一半。”
李卫东也不恼，只是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
“阿婆，您这房子盖起来，是为了住人的，还是为了给测量队看的？”
“只要墙立起来，顶封上，测量尺一拉，那就是实打实的面积，那就是钱。”
“测量员难道还会拿锤子把墙砸开，看看里面的砖是不是新的？”
他指了指车上的砖。
“好砖要八分钱一块，还得去砖厂排队，起码等半个月，到时候房子都量完了，人家都登记好了。”
“到时候，可就鸡飞蛋打了。”
李卫东说完，反而扭头往村西头瞄了一眼。
“既然阿婆看不上，那我就拉走。”
“正好王婶子那天还在跟我打听砖的事儿，想再盖一个单间呢！”
“您这边要是不要这些砖，那我就去那边问问。”
“阿婆，我可提醒一句，你要是等好砖，那可有的等了。”
说完，李卫东直起腰，冲着李大川挥了挥手。
“大川，调头，去村西头！”
“哎！”
李大川脑子直，下意识就要去搬车把手。
“慢着！”
“哎呀，后生仔，阿婆就是随口一说，咱们有商有量嘛！”
阿婆说完话后，还死死拽着李卫东袖子不撒手，生怕这堆破烂跑了。
心里却暗骂那个王寡妇那个狐狸精。
真是贪心不足！
勾搭着村长给她盖了一间单间还不算，还要占她的便宜继续加盖。
怎么不美死她呢！
看到扯着自己袖子的阿婆还在讲价，李卫东摇了摇头。
“阿婆，我已经给你便宜了，不然五百块一间单间可盖不起来，现在这段时间建材市场行情啥样，你多少应该也清楚。”
“这时候不是大项目，有钱都买不到砖，我这可是为了你们着想。”
“你仔细想想，花五百盖一间，转头就变五千，等这机会过去了，以后可未必有这种好事了！”
“这样，这几车砖，你要是不想要，我就先拉去别地方问问。”
“其他的等你考虑好咱们再谈。”
就在李卫东话音刚落，隔壁院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个脑袋。
她两眼放光的看着李卫东。
“哎！那个后生！这砖她不要我要！八分就八分，全给我拉过来！”
这话一出，老阿婆脸都绿了。
“滚滚滚，刘招娣你个老不死的，怎么哪里都有你这个老东西瞎掺和呢！”
“一个个都想占老太婆便宜。”
不过这时候她也知道，这隔壁刘招娣插一脚进来，已经没有降价馀地了。
于是也不讲价了，直接开始招呼起来。
“后生仔咱们可说好了，要先给我盖好的。”
“卸货！赶紧卸货！谁说这砖不行的？我看挺好的，这砖才有沧桑感！”
“人家测量人员看到才会信。”
李福贵几个人这会儿，已经看得目定口呆，对李卫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老太刚才还骂是垃圾，这会儿就有沧桑感了？
这也行吗？
这时候看向车斗里的残砖，已经完全不见之前的模样了。
这哪是残砖啊！
这是他们的金砖，是他们的工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