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此刻却爆发出与它衰败外表截然不符的恐怖力量。
泥土仿佛活了过来,温顺地为它让开道路。
赵咸鱼的搀扶落了空,眼睁睁看着陈阿婆半截手臂都没入了灵田深处,整个人像是要被大地吞噬一般。
“阿婆!”赵咸鱼惊呼,试图将她拉起,却发现老人的身躯重如山岳,纹丝不动。
下一刻,陈阿婆猛地将手抽出。
泥土簌簌落下,她掌心之中,赫然握着一把散发着暗淡金光的碎屑。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金属,每一片都仿佛是龙的鳞片,上面萦绕着一股既神圣又悲怆的气息。
“傻孩子……”陈阿婆的声音变得缥缈而悠远,仿佛来自亘古,“你总以为自己只是在种稻,在救那些活不下去的饥民。”她艰难地喘息着,将那把龙骨碎屑摊开在赵咸鱼眼前,“可你忘了,这片地,饮的是什么水,埋的是什么骨。”
她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洞悉一切的清明。
“二十年前,王家那小子王承业,从地底龙渊偷出龙骨,本想借龙气逆天改命,却引得地脉震荡,恶龙将醒。是你,用一碗续命的米汤,一双种遍清河两岸的手,将那些浸透了你血汗的稻种埋了下去……你埋下的哪里是稻种,分明是长成了锁住这头恶龙的金链……”
话音未落,陈阿婆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无数金色光点从她枯槁的皮肤下逸散而出,如同夏夜的萤火,纷纷扬扬地融入脚下的灵田。
她的身形在光芒中消散,最后只留下一句温柔的叹息,回荡在田埂之上。
“……现在,轮到你了。”
随着陈阿婆彻底化作光点融入地脉,整片灵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田地中央,那片被她插入手臂的土地猛然塌陷,一道粗壮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绽放成一朵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金色莲花。
圣洁的光芒笼罩四野,将赵咸鱼震惊的脸庞映照得一片通明。
几乎在同一瞬间,千里之外的天机阁内,星盘轰然巨震。
凤玦猛地抬头,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星盘之上,代表着清河地脉的光线狂暴地闪烁,而其中,一个象征着王承业龙骨命格的星点,正与另一个黯淡却顽固的光点产生着致命的共鸣。
那个光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赵咸鱼心口那道二十年未愈的旧伤!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凤玦喃喃自语,他再不迟疑,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而在他的心口处,竟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狰狞的裂痕!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心口狠狠按在冰冷的星盘之上,用自己的心头血作为引子。
“她的命,是用二十年前我从龙渊带回,又被她无意中救活的那截龙骨碎片换来的!”
随着他蕴含着天机秘辛的嘶吼,星盘仿佛被彻底激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无数星轨疯狂转动,最终在中央汇聚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共生图——王家祖坟的巍峨山峦之下,一条金色的地脉如巨龙盘踞,而那龙脉的心脏,赫然就是清河县这片不起眼的灵田!
二者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地底深处,无尽的龙渊。
被无数金色锁链洞穿四肢,钉在黑暗之中的王承业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感觉到了,那股熟悉又温暖的力量正在复苏。
他低头看向贯穿自己身体的龙骨碎片,惊骇地发现,每一根碎骨之上,都清晰地映照出赵咸鱼的身影和她二十年来流淌过的血与汗,那些血纹细密如织,早已与龙骨融为一体。
“赵咸鱼……”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是怨恨,而是无尽的悔意与决然。
原来,镇压他的不是什么天道法则,而是她用二十年光阴,用一碗碗米汤,一亩亩稻田,为这片土地编织出的枷锁!
“我王承业窃取国运,罪该万死!但你……你不该被这枷锁束缚!”
他狂吼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离自己心脏最近的一根龙骨碎片,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房!
噗嗤!
龙血并未喷涌,而是瞬间化作亿万颗饱满的金色稻穗,从他的伤口处疯狂生长,眨眼间便爬满了所有的锁链。
金色的稻穗与他的血肉、神魂彻底熔铸在一起,将他与整条龙脉化为了一座永恒的、坚不可摧的镇国之基。
他放弃了最后一丝轮回的可能,用自己的永世沉沦,换取了她片刻的自由。
灵田之上,赵咸鱼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道莲花状的光柱。
光柱温润如玉,触手的一刹那,无数纷杂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血液,在她四肢百骸中回响。
“谢谢你,赵姑娘,这碗救命的粥,我老婆子记一辈子!”
“看啊!赵姑娘种的稻子又丰收了!我们有救了!”
“我的手被砸伤了,是她用草药给我敷的,现在一点疤都看不见了……”
二十年来,她救过的每一个饥民,她守护过的每一寸田地,她亲手触碰过的每一道伤痕,此刻都化作了真实不虚的力量。
无数细密的金色根系从她脚下的大地中破土而出,温柔而又霸道地缠绕住她的双脚,将她与这片土地,与这道光柱,与这整个大好河山,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她,动弹不得。
“你逃不掉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咸鱼猛地回头,只见凤玦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月白色的长袍在金色光芒的映衬下,宛若神明。
他的手中,一卷不知名的天机阁秘卷正燃烧着化作一条纤细却坚固的金链。
他上前一步,不容赵咸鱼反抗,便将那金链缠绕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江山的每寸土地,都记得你掌心的温度。”凤玦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心口旧伤的位置。
那里,隔着粗布衣衫,竟陡然浮现出一枚栩栩如生的金色龙纹,与光柱交相辉映。
“从你救活第一条命开始,”凤玦的目光深邃如海,一字一顿地宣告着她的宿命,“你就是这山河的命脉。”
赵咸鱼呆立原地,手腕上金链冰冷,心口龙纹滚烫。
她低头看着这一切,脑海中却一片空白,那些宏大的宿命与责任压得她喘不过气。
混乱之中,她的目光穿过眼前的光华,茫然地望向遥远的南方。
金链的冰冷触感,不知为何,让她想起多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清晨,她指尖触碰到南岭别院那张石桌时的感觉。
宏图霸业,山河命脉,此刻在她心中,竟都比不上那张石桌上,一个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的拙劣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