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人声鼎沸,方才一场风波,已如春雷炸响,传遍坊巷。
“周氏三世为官,祖上周荣官至尚书令,从祖周兴为尚书郎、河南尹,周忠周大人更拜太尉,曾与那朱儁大人共理朝纲!如今这周公子其父周异,亦为洛阳令——这可是真正的三世望族,一门两高官!”
“黄家竟敢动他?!怕是要遭殃了!”
人群譁然,议论如潮。
那黄家少爷虽眼瞎,但耳朵不聋,听著四周窃窃私语,脸色由红转白,心中早已发虚。但小孩子最重面子,哪肯当场低头认错?只慌忙拂袖,狼狈逃去:“算了!今日小爷不与你们计较!张齐,我们走!”
“够胆別跑!”
周瑜嘴角紫肿,却还想追击。
他本就少年热血,平时里就喜欢爭勇斗狠,现在又有谢渊这个肉盾分担大半攻势,自己只需抡起长凳虚张声势,打得自然是爽。
而在这时,谢渊却是伸手將他拦下。
“別追了。那小屁孩没事找事,多半是脑子有问题,真逼急了说不定狗急跳墙。反正黄家长辈估计没一会儿就能知道这里的消息,迟早要上门磕头赔礼。”
“哈哈,谢兄说得极是!”
周瑜很风骚的一撩额前垂下的长髮,作揖笑道,“鄙人舒县周瑜,阁下便是那有著举鼎小霸王美誉的寻阳谢渊,谢兄台?”
说话突然又变得文縐縐,特別是说到【鄙人舒县周瑜】时,他虽然用的是鄙人自谦,但那女娃娃一般白瓷萌萌的小脸上已经掛满了【你看我吊吗】的嘚瑟小表情。
完全没想到周瑜小时候会是这个样子,谢渊一愣,隨即莞尔躬身回了一礼,“周兄谬讚了。这次还要多亏周兄出手相助,否则舍弟少不了要被一身剐。”
“哪里话!”周瑜豪气干云,“路见不平,我等江北儿郎岂能袖手?”
两人並肩而立,一个沉稳如山,一个风流似柳,在街市中央互相作揖,儼然一副“大人模样”。几位路过的闺秀掩口轻笑,小周瑜更是得意,手中小扇轻摇,神采飞扬。
大嘟嘟果然就是大嘟嘟。
谢渊眼神含笑,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惴惴不安的肉饼大姐姐,微微躬身,“今日累及姑娘,实在抱歉。今日还请你先收摊回家,但请放心,明日之前我定会处理好黄家之事。”
弟弟虽然是好心帮忙,但哪个普通人家愿意为了几张肉饼的罪黄家?
看著满地的肉饼与豆浆,谢渊从胸口掏出几吊铜钱递了过去,肉饼大姐姐眉头微皱,诧异的看看铜钱又看看谢渊那歉意的表情,眼神有些奇怪。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赶紧隱藏情绪,欠身道谢,收了碎银收拾起地上的肉饼与一些剩下的豆浆,快步离去。
没看到那肉饼大姐姐的表情变化,周瑜摇著小扇子,眨巴眼睛好奇道:“谢兄可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黄家?”
“嗯。”
“怎么说?”
“还能如何?”谢渊耸肩一笑,“只能借你周家的虎皮嚇一嚇黄家了唄。若是实在唬不住,那就只能乖乖低头道歉,最后来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套戏码。”
周瑜先是一怔,旋即拍扇大笑:“谢兄果然是个敞亮人,只可惜我周某刚回庐江没多久,否则定能早与谢兄结交!”
他顿了顿,忽又想起什么,改口道:“噢今日谢兄来此,莫非也是为东园稚会?”
话出口,才觉失言——谢家虽富,却非士族,岂能入此雅集?忙补一句:“啊,是了!贵府经营瓷器,想必今日奖品中,便有谢家佳器?”
谢渊笑著点点头,“周兄说的没错,不过说起来乔公也是能力大,竟能把你这周家大公子给请来。
“哈哈哈,谢兄说这话就见外了。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同去?”
“不用先去医馆处理伤口?”
谢渊挑眉,周瑜却是列起发紫的嘴角傲娇一笑:“区区小伤,对江北男儿来说不值一提!”
谢渊暗暗发笑,“行吧,周兄稍等我片刻,我去安顿好弟弟。”
能与周瑜相识也算是机缘,更何况这年幼周瑜的性格也挺幽默,与对方一路,於情於利他都没理由拒绝。
谢渊让家丁阿大去停好马车,然后转头看向弟弟谢恆,小傢伙低著头,鼻涕未乾,眼中满是委屈。
“知道错了?” “我恆儿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本来就是那黄家的坏蛋欺负人!”
谢恆抬起头,五岁孩童那稚嫩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倔强。
挺可爱,一旁的周瑜正啃著肉饼,见状暗笑:“这小傢伙要倒霉了,谢兄天生神力,一拳能打折人肋骨,脾气又直,教训两下就够这小屁孩哭三天。”
可在他意外的注视下,谢渊只是蹲下身子揉揉弟弟的髮髻。
“我不是说你管这件事管错了,可做事要讲章法。看到那乔氏门匾了吗?今天是乔氏举办东园稚会的日子,庐江不少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都会来此,黄家的长辈也在那边。
就算黄家平日里做事囂张跋扈,这种时候还是要面子的。你如果一定要管这种事,只用跑到门口在人群里喊一声黄家欺人就行。而且你还要想清楚,把事情闹大了,最后就算你能脱身,那卖肉饼的大姐姐怎么办?
有血性和莽夫是两个概念,做事之前要先动脑,明白了吗。”
“恆儿知道了”谢恆抽了抽鼻子。
“知道就要改。”谢渊拍拍他肩,“隨阿大去吧,有事来东园寻我。”
“唔。”小傢伙懵懂离去。
周瑜摇扇凑近,笑问:“谢兄教弟『三思而后行』,可方才舍弟受辱,你却第一个衝出来——这算不算也没多想?”
谢渊站起身笑著摇摇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哈哈哈,好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周瑜两眼放光,“谢兄行事果然对我胃口!”
他虽出身士族豪门,但也是少年热血,嚮往任侠气魄。虽然也接触过不少所谓的侠客,可那些人见到他,要么是諂媚卑躬,要么就是年纪太大尿不到一个壶。
如今遇到谢渊,既有勇力,又有智谋,还谈吐不凡,自然兴奋难抑,一路喋喋不休。
二人並肩而行,却未察觉——那卖饼少女並未归家。
目送二人走进乔府,她眼神复杂,过了半晌这才悄然转入小巷,四顾无人,从脸上缓缓揭下一层麵皮,露出一张眸光冷冽的秀丽真容。
而更远处,茶馆二楼,一名黑衣侍卫默默注视著她离去的背影,转身低语:“老爷,此女目標似为黄家,而非大少爷。”
临窗而坐的中年男子,一袭华服,手持瓷盏,轻啜一口:“黄家鱼肉乡里,媚上欺下,被人盯上也不足为奇。不必理会,至於黄家动手的那几个家丁等会东园稚会结束再让人去解决,免得扫了孩子们雅兴。”此人正是周异,现任洛阳令,周瑜之父。
“是老爷。”
侍卫点头:“不过,方才那谢家少年倒是有趣。沉稳老练,且身具武骨,是个练武的绝佳好苗子。”
“那小傢伙是有点意思,没想到我家瑜儿刚回庐江就交到不错的朋友。”
周异抬眼,看见自家儿子与谢渊並肩而行,少年意气,摇扇而笑,心底既感欣慰,又添几分隱忧。
庐江地处东南,而汉朝的政治中心始终在北方,因此周家早已举家北迁,定居洛阳,仅在庐江保留基业。
他身为洛阳令,常年居於京畿,此番携子南归,也是因时局动盪,不得不为家族长远计。
周家祖上確曾显赫,然鼎盛在东汉中期。如今的周家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庐江地界还能震住场子,但在名门望族割据的北方,已非最顶尖一列。
若在太平年月,这也不足为虑。
青黄不接,起起伏伏,对於一个几百年的大家族来说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他周异如今还是洛阳令,有信心能把周瑜给扶起来,再一代一代往上爬,恢復周家往日荣光。
可眼下不同了。
如今大汉这艘巨舰,已是千疮百孔。
若是周家鼎盛时期,这难说好坏,毕竟鼎盛时期的周家也有在北方入局的底气。
可如今的周家处在低谷,万一哪天真的天有不测风云,周家在北方地区根本就上不了最大的牌桌,所以最好还是要在庐江留条退路。
当然,他不是要自己造反。
唐朝那朵菊开前,一直都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士族。
纵观整个三国时期,除了袁氏兄弟,主动站到台前宣布自立的顶级士族少之又少,更多是静观其变,择人而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