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虽然走了,但生活不会因一人的离开而停止。
此时的江明正在院落之中继续锤炼桩功,汗水沿着他紧绷的脊沟不断淌下,在后心洇开深色的水渍。
随着不断地深入,桩功的进步开始变慢起来。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月来,江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有了明显的增长。
原本提起颇为费力的百斤石锁,如今已能连续举起十几次。
基础的拳脚也打得象模象样。
又到了正午时分,烈阳高悬。
“到饭点了。”
江明停下手中的动作,准备去吃饭。
然后,他的目光一凝,在院落之中看到一名穿着崭新振峰武馆衣物的少年。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定格在一名站在角落、穿着崭新却略显宽大武馆服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面色蜡黄,身板瘦得象根秋风里的芦苇杆,神色拘谨。
一上午的练习显然耗尽了他的体力,汗水将他额前枯黄的头发黏在皮肤上,模样颇为狼狈。
这个少年,江明有着印象,是今早才来的师弟。
他略一沉吟,走了过去,语气尽量放缓:“这位师弟,我看你还未吃饭,不如和我一起?”
少年听到江明的问话后,猛然抬头,更加拘谨了,神色有些慌张,笨拙地拱了拱手。
“多多谢师兄。”
“小事。”江明随意说道。
“我叫江明,你叫什么名字?”
“李狗儿。”
江明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知晓一些乡间习俗,贫苦人家给孩子起贱名,以求好养活。
但到了武馆这等地方,这等名字便如同烙印,时刻提醒着其卑微的出身,难免被人轻视。
“你……大名就叫这个?”话一出口,江明便觉不妥。
果然,李狗儿的脸色瞬间涨红,继而变得苍白。
他死死低下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声音带着难堪的颤斗:“回回师兄,家里没给起大名。”
江明带着歉意说道:“是我的问题,抱歉。”
“师兄不必如此。”李狗儿连忙摆手。
江明自觉结束了这个话题:“李师弟,我们先去吃饭吧。”
李狗儿现在确实已经饿得脚步都有一些虚浮,亦步亦趋跟在江明身后。
两人打好饭后,找了一张人少的桌子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吃着饭。
为首之人也是一名少年,进门的日子比江明晚了十几天。
不多时,
伙食房那厚重的门帘再次被掀开,一阵与周遭沉闷格格不入的说说笑笑声先于人传了进来。
紧接着,三四名少年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江明记得很清楚。
进门时间比他晚了十几天,叫做陈小刀,听说是个富户家的独子。
陈小刀面容尚带稚气,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活络,进门便习惯性地扫视全场,目光在掠过角落里的江明和李狗儿时,微微一顿,尤其是在李狗儿那陌生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径直迈了过去,仿佛只是看到两件不起眼的摆设。
然而,就在他与同伴走向打饭柜台时,他说话的声音却刻意扬高了几分,清亮得足以让半个伙食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哥几个今天有口福了!”
“我爹刚个儿捎人来,带了些自家熏的腊肉,油亮亮的,正好给大家添点油水。”
他身旁一个瘦高个少年立刻配合地捧哏,语气夸张:“小刀哥,这怎么好意思。”
“每次都让你破费。”
陈小刀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动作幅度颇大,尽显豪爽:“哎!这叫什么话?”
“大家进了武馆就是兄弟,自然要有福同享。”
“练武这么苦,不吃点好的怎么行。”
“光靠这糙米饭,哪来的力气去碰那二百斤的石锁?”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馀光似无意地瞥向江明那一桌的方向,话语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就是!跟着小刀哥,就是有肉吃!”另一人也笑着附和。
这几人拿着堆尖了米饭的碗,并未象其他人一样找空桌坐下,而是就近挤在了一桌已有两名新弟子的桌旁。
那两名弟子先是有些局促,随即在陈小刀热情的招呼和周围热闹的气氛中,也很快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
小小的伙食房里,仿佛被无形地划成了两个局域。
一边是陈小刀那边,逐渐高涨带着些许喧嚣的热闹,腊肉的咸香似乎也随着他们的笑声在空气中隐隐弥漫开来,勾动着许多弟子肚里的馋虫和心里的羡慕。
另一边,则是江明和李狗儿所在的角落,愈发显得冷清和寂静。
李狗儿埋着头,扒饭的动作慢了些,耳朵却不自觉地动了动,听着那边的热闹,瘦小的肩膀微微缩紧。
江明却仿佛浑然未觉,连咀嚼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他平静地吃完碗里最后一粒米,端起碗,将碗沿都舔舐干净,然后轻轻放下。
“吃完了?”他看向李狗儿等到他吃完,声音平淡无波才说道。
“走吧,下午的练功不能耽搁。”
江明站起身,目不斜视地朝着门口走去,对此只是心中不屑一笑,这种拙劣的把戏他没有兴趣。
先前的陈小刀也想要拉拢江明这位看起来年岁差不多的‘师兄’,但是江明却以只想安静练功拒绝了。
兴许是少年心性加之自视高人一等,陈小刀觉得在人前折了面子,倒是记上了江明。
江明走到院落之中与李狗儿分开后,没有选择休息,而是选择去了帐房。
一个月来,哪怕他十分节省,也用去了一两多银。
随着不断练武江明的饭量也在增加,吃不饱没有气力练武,这方面的支出就变多了。
而且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江明远,除去吃食外,还偶尔得用上一两剂药调养。
武馆的帐房并不只是管帐的地方,还是一个武馆弟子接任务地方。
清河县城内,有官府维持,还算安生。
但出了城,便是盗匪蜂起,路卡林立。
因此,城内许多家族、商铺若有货物需要转运或人员需要护送,往往便会到相熟的武馆挂上任务,支付酬金,聘请武馆弟子充当护卫、趟子手。
毕竟练武耗费巨大,光靠弟子缴纳的学费难以为继,武馆也乐得借此开源,同时让弟子们有些实战历练。
当然,任务不是想接就能接,还需看你有没有那份本事,能让发布任务的主家认可,否则砸了武馆招牌,后果更严重。
江明掀开帐房的青布门帘,里面光线稍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帐本和墨锭的味道。
一个干瘦的老头正伏在宽大的木案后,头顶瓜皮帽,枯瘦的手指飞快地拨弄着一架乌黑发亮的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密集的噼啪声。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是瞥了江明一眼。
浑浊中带着一丝精明的目光一扫而过,便又落回帐本上,慢悠悠地开口。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