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长三尺有余。
似铁非铁,似木非木。
无锋。
无鍔。
无华。
剑柄不过是两片软木,未经雕琢,仿佛信手拈来。
整把剑,看去就像一片顽铁。
沉黯。
朴素。
近乎丑陋。
但萧铸的目光却亮了。
他缓缓拿起它。
触手微温。
可集中內力在一点,而后爆发而出。
——这世上有些剑,生来就不是为了耀眼。
不是为了嚇人。
更不是为了被供奉。
它存在的意义,只为了它的主人。
萧铸手腕轻轻一振。
剑身微颤。
竟发出一阵低吟。
如秋风拂过枯枝,如冷雨滴入寒潭。
並不悦耳,却令人心神一清。
铸剑楼外,李寻欢,林铃铃,阿飞等一怔。
阿飞手掌颤抖。
阿飞道:“我感觉有什么在呼唤著我。”
此刻。
萧铸拿著剑出现。
那沉黯的剑身之上,隨著铸剑楼外的风,竟隱隱浮现出一个字:
“飞”。
不是刻上去的。
仿佛是烈焰灼烧时自发凝成的脉络,是烈火留下的烙印。
萧铸忽將剑轻拋向阿飞。
“你试试。”
阿飞接住。
手猛地一沉。
不是因为重。
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和“定”。
剑入手。
心竟突然静了。
那些纠缠不休的情伤、妄念、焦躁,霎时间如潮水退去。
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和心跳。
萧铸道:“这是一把可以让剑的主人,冷静,不会被万物所迷的剑,”
李寻欢道:“所以音波功之类,迷药之类,女色之类,哪怕是周围其他影响心情的事都无用?”
萧铸道:“都无用。”
阿飞凝视手中的剑。
看了很久。
“它很像我的铁片。”
“却又很不同。”
“它看来並不锋利。”
萧铸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锋利的不是剑。”
“是速度。”
“快到极致之时。”
“剑尖自生锋芒。”
“无物不破。”
阿飞目光一动。
手腕轻抖。
剑已刺出。
风。
忽然有了形状。
剑身破风而行,风却反成其翼。
这一刺,比以往更快、更疾、更难以捉摸。
就在剑尖將至未至的那一刻——
阿飞清晰地感觉到:
风在剑尖凝聚成一点。
一点足以洞穿万物的寒芒。
他收剑。
怔住。
“这剑能运用风,风与剑尖,加上速度,会形成无坚不摧的锋芒”
“此剑註定是为我而生的。”
萧铸頷首。
不语。
但就在这一剎——
萧铸忽然负手。
气氛骤变。
一股杀意。
无声蔓延。
冷。
刺骨的冷。
李寻欢眉峰一紧。
阿飞握剑的手也更用力。
杀机如网。
无形。
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铸这是要对他们出手了?
萧铸道:“我杀了龙啸云。”
李寻欢道:“是。”
萧铸道:“我也杀了龙小云。”
李寻欢道:“是。”
萧铸目光如剑,直刺李寻欢:
“你是不是一直想对我出刀?”
李寻欢沉默。
良久。
眼中掠过一丝痛苦。
李寻欢道:“是。”
萧铸道:“很好。”
李寻欢道:“很不好,要知道小云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萧铸冷笑。
“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危险。”
他向前一步。
“但你可知,即便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 李寻欢轻嘆:
“又是为了飞刀?”
“总是有人想见它。”
萧铸道:“是。”
有些人活著,只为一个答案。
有些人出手,只为一场验证。
就像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也不信。
不信那柄刀真的例不虚发。
他本有无数次机会取李寻欢的命。
却偏偏要等。
等那一刀飞出。
他不信。
所以他死了。
现在,萧铸似乎也要走同样的路。
但他不是上官金虹。
要躲开小李飞刀,並不是没有办法。
第一种,如大欢喜菩萨。
肉身成壁,硬接硬扛。
第二种,內力如墙。
浩瀚如海,凝气为实。
飞刀再利,也穿不透无穷无尽的內力之壁。
但萧铸的“紫气东来”,还未到那般境界。
所以他选第三种。
迷其目。
乱其心。
让李寻欢分不清——
哪个是真?
哪个是幻?
他的“螺旋九影”一动,
九道身影如鬼如魅,
同时出现。
李寻欢的刀,
该指向哪一个?
刀只有一柄。
人,却有九个。
李寻欢的脸色变了。
从未如此凝重。
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他的肩上。
压在他的心上。
萧铸的气机已锁定他。
无处不在。
无所不在。
李寻欢仿佛陷入深沼。
连手指也难动分毫。
李寻欢知道萧铸若要杀他,此刻便能出手。
他甚至来不及拔出他的刀。
但萧铸没有动。
李寻欢在等。
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故意给出的破绽。
对方只为亲眼见识那一刀的风采。
就会给出这个破绽。
这亦是李寻欢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一旁的林铃铃与阿飞,早已屏息。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
他们看著这两人。
如见魔神对峙。
天地间有时就是这样。
最致命的杀机,往往藏在最平静的等待里。
最辉煌的一击,常常发於最压抑的剎那。
空气凝固。
风也停滯。
李寻欢忽然道:
“今日我已出一刀。”
他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精气已散。”
“神意已失。”
“第二刀绝不会比第一刀更快。”
空气更重了。
重得连呼吸都困难。
阿飞屏息。
林铃铃怔住。
他们都看著这场刀与剑的对决。
却没想到,李寻欢会突然开口。
萧铸缓缓点头:
“不错。”
“你已出了一刀。”
“对菩萨的那一刀。”
李寻欢笑。
苦笑。
他全身精气神仍凝聚在手。
却连动一动手指都难。
萧铸却能从容说话。
语气平稳。
呼吸均匀。
——谁占上风,已不必多说。
若萧铸不愿给机会
李寻欢甚至再无信心出手。
就在这时,萧铸却道:
“我也已出了一剑。”
“万剑归宗虽未成,心神亦耗。”
“你此刻,也非最佳状態。”
他语气一转:
“强行动手,不过徒留遗憾。”
“不若——”
“另择良日。”
李寻欢点头:“好,正有此意。”
李寻欢手掌垂下,萧铸也淡笑收手,
气氛忽松。
像紧绷的弓弦忽然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