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了。
第一批,两个人。
一样的虬髯,一样的高大。
一样的打扮,一样的刀。
像同一个人,分成了两个影子。
第二批,四个人。
一个极高,一个极矮。
高的面如紫膛,肩扛长枪。
矮的是个女人,绿衣金饰,走路如蛇扭动。
第三批,只一人。
极瘦,极高。
脸比马长,脸上有青苔般的印记。
他是西门柔。
兵器谱第七,“鞭神”西门柔。
最前面六人,都是一流高手。
但古龙的江湖,从不缺高手。
尤其在这《小李飞刀》的天下。
超一流辈出,一流,反倒不稀奇。
有些一流高手,只能匆匆登场。
匆匆退场。
因为他们早已被一个势力盯上。
一个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势力。
金钱帮。
兵器谱上,第二是上官金虹。
子母龙凤环,还在小李飞刀之上。
上官金虹成名,已二十年。
自沈浪出海,他才真正声震江湖。
几年前,他创金钱帮。
收罗兵器谱高手,一十七人。
更有荆无命为助。
金钱帮起,战无不胜。
锋芒所向,少林武当亦黯然失色。
有人言,今日金钱帮之盛,已不逊当年快活王的快活城。
而这六人。
被莫名约至此地。
不知幕后是谁。
只觉来者不善。
但他们仍自信。
六人联手,纵是强敌,又何惧之有?
有些人总是高估自己,低估对手。
白天羽仍在喝酒。
新来的六个人,他仿佛根本没有看见。
突然。
西门柔笑了出来。
笑声尖锐,刺破了小店的寂静。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这么蠢的人,实在少见。”
绿衣妇人眉尖一挑:“你说谁?”
西门柔端起酒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西门柔道:
“『白毛猴』胡非、『大力神』段开山、『铁枪小霸王』杨承祖、『水蛇』胡媚,还有『南山双虎』韩家兄弟。”
六人脸色骤变。
段开山猛地一拍桌子!
碗筷震起,酒水泼洒。
“既然知道是我们还敢胡说八道?”
西门柔只是冷笑。
不再说话。
有些人不是不怕死,而是根本不知道死是什么。
等到知道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篤。篤。篤。
脚步声忽起。
清晰,冰冷,一步一步,似敲在人心上。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六人,脸色骤变。
惊。惧。疑。
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店门外,悄然现出四条人影。
一色的黄衫。
却各有各的残缺。
尤其当中两人——
一个只有一只眼。
一个只有一条腿。
独腿人拄著拐。
金刚铁拐,金光惨惨。
每落地一次,便发出“篤”的一声闷响。
像敲在棺材上。
四人忽然分开,垂首,让路。
神色恭敬得近乎僵硬。
一个年轻人隨即步入。
杏黄长衫,双手负后,掌中握剑。
走得很慢,很稳。
神色倨傲,仿佛这店里的人,都已是他脚下的尘。
萧铸认得他们。
独眼的是燕双飞,“飞枪”,兵器谱第四十六。
独腿的是诸葛刚,“横扫千军”。
手中金刚拐,重六十三斤。
天下兵器,无一件比它更重。
而这黄衫少年
正是上官飞。
上官金虹之子。
上官飞。
出身尊贵,武功也高。
他手中的子母龙凤环,已得父亲六成真传。
但他不满足。
最近他突然开始练剑。
一心要超越荆无命。
至於他的剑到底有多快?
没有人知道。
店里死寂。
无人说话。
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店外风声嘶嘶,寒意刺骨。
突然。 笑。
一声笑打破了死寂。
是萧铸。
他慢悠悠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对孙驼子道:“你想打烊?”
“可惜。”
“看这生意,今晚怕是关不了门。”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在他身上。
有人震惊。
那六个面如死灰的人,更是睁大了眼,像见鬼一样看著他。
也有人觉得有趣。
西门柔慢慢喝了一碗酒,眯起眼,饶有兴味地看向萧铸。
当然,也有淡然的。
天机老人和孙小红依旧平静。
白天羽也是。
但白天羽的眼中,还藏著一丝好奇。
他想看。
看萧铸的剑。
看他亲手铸的剑,究竟有多利。
看萧铸的剑法,又有多神奇。
美。
上官飞极美。
在场眾人中,若只论容貌,他只在萧铸之下。
与白天羽相比,竟也不遑多让。
他一直以为,这江湖上能与他相貌並肩的,
大概只有一个人:
李寻欢。
他虽未见过李寻欢,
但听说那人中过探。
既是探,必然俊雅。
却不料——
在这小小店中,竟一连遇上两人。
容貌气度,皆不输他。
上官飞忽然冷冷一哼。
哼声不高,却寒得像冰。
让其中几个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孙驼子愣在原地。
像极了最寻常的店家。
嚇得呆若木鸡,话也说不利索:
“我…我也不想生意这么好”
萧铸却笑了:
“是,你当然希望人越少越好。”
“可惜——”
“今晚这场戏,註定要唱。”
孙驼子哭笑不得。
心中暗想:这铸剑师,不好好铸剑,偏要惹江湖风波。
上官飞的目光,已冷冷转向段开山六人。
方才还有一丝信心的六人,此刻已软如烂泥。
恐惧抽乾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上官飞从容自怀中取出六枚铜钱。
黄铜所铸,沉甸甸的制钱。
一枚,一枚,缓缓放在六人头顶。
六人竟不敢动,不敢言,眼睁睁受之。
如待宰羔羊。
因为一句话。
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然后,上官飞抬眼。
看向白天羽、萧铸、天机老人、孙小红、林铃铃、孙驼子。
似也要如法炮製。
他率先走向天机老人。
老人顿时笑了。
像个最普通的说书先生,连连摆手:“隨便坐,隨便坐。”
说著便拉孙小红慢悠悠挪向一旁。
仿佛真与武林无关。
有些人越是装作寻常,往往越不寻常。
戏演得再好,也瞒不过看戏的人。
白天羽仍在喝酒。
他的傲气,就像他的刀。
从不掩饰。
天机老人的表演,他只觉可笑。
若是上官飞敢將铜钱放到他头上。
他的黑刀,一定会出鞘。
一刀砍下。
关外神刀堂的主人,从不怕上官金虹。
神刀堂,也未必不如金钱帮。
只不过。
神刀堂久居关外,不入中原。
才让金钱帮,成了中原的王。
试探。
上官飞还是不放心。
因为他的父亲上官金虹说过:江湖上最不能惹的便是老人、小孩和女人。
上官飞一直记得这句话。
江湖中多少英雄,就死在这三种人手里。
他要试一试。
手突然一扬!
一碟生米如暴雨般射向天机老人。
老人似毫无防备。
噼啪声中,生米打在他脸上。
他这才瞪大双眼,一副茫然模样。
上官飞右袖一拂。
那些生米竟似被无形之力牵引、
悉数回到碟中。
孙小红適时拍手:“好戏法!”
上官飞嘴角微扬,一脸不屑。
他认定这爷孙根本不懂武功。
这分明是子母龙凤环的基础。
能发能收,环出必归。
他们却只当是变戏法。
西门柔忽然开口:“这戏法,小姑娘还是少看为妙。”
孙小红眨眼:“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