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铸没有说话。
他抬手。
金蛇锥在掌中泛起冷光。
“死。”
他只说了一个字。
金蛇锥已飞出。
旋转。
划破空气,漾开一圈圈诡异的波纹。
仿佛活的蛇,带著必杀的意志,追踪而去。
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
是五毒童子的声音。
紧接著,是一阵细密而恐怖的啃噬声。
窸窸窣窣,不绝於耳。
林铃铃捂住了耳朵。
这声音,能钻入人的骨髓。
萧铸静静听著。
仿佛在听一曲终了的輓歌。
“他以身养毒,终为毒噬。”
“金蛇之毒,打破了他体內万毒的平衡。”
“如今万毒反噬,啃骨食肉。”
“这或许,正是他最好的结局。”
致命的往往不是外来的毒,而是自己早已种下的因。
林铃铃问:“你与他有仇?”
萧铸道:“没有。”
停顿。
“只不过杀了他几个徒弟。”
“他却计较得很。”
“江湖人的心眼,有时比针尖还小。”
林铃铃怔住。
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她才又问:“他既死了,事便了了?”
萧铸道:“错。”
林铃铃道:“错?”
萧铸道:“错。”
“他死了,只会引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林铃铃眼睛微亮:“她很美?”
萧铸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噁心,却又极可怜的东西。
萧铸道:“我保证你若看她一眼,三天吃不下饭。”
这世上有些女人,根本不是女人。
是噩梦。
之后,萧铸与林铃铃在李园里仔细寻找起来,
寻。
遍寻。
李园每一个角落,都已找遍。
没有怜宝鑑。
没有留下任何痕跡。
知道它下落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正在李寻欢身边养伤。
另一个
萧铸嘴角微扬。
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店。
李园对面,有家小店。
店很小,客人总是很少。
但你若以为它平凡,便错了。
这店不普通。
开店的人,更不普通。
今夜来的客人,也同样不普通。
店主是个驼子。
他叫孙驼子。
孙。
这个姓,在江湖中很重。
重得能压塌许多人的脊樑。
百晓生兵器谱。
排名第一是天机老人的如意棒。
天机老人,就姓孙。
善使风雷掌的催命婆婆,也姓孙。
日后江南武林的霸主孙玉伯,同样姓孙。
古龙江湖中总有一些这样的家族:
他们的姓,就是一种力量。
孙驼子的来歷可不简单,王怜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后来,王怜走了。
和沈浪一起,乘船出海,一去不返。
人走了,约定却没走。
王怜临走前,託付了一件事。
一件极重要的事。
孙驼子没有拒绝。
他从不拒绝恩人。
更不拒绝承诺。
这世上有些人,活著就是为了“承诺”二字。
於是他守。
守在李园外。
一年,两年
十年!
十年很长。
长到足以忘记一个人,一群人,一段恩怨。
但他没忘。
他守著。
孤身一人。
守著那句当年许下的话。
他看过李园繁华,也见过它萧瑟。 他听过欢声笑语,也独对漫漫长夜。
江湖中很少有人再见到他。
就连天机老人,也已很久未见这个亲人。
他就像长进土里的一块石头。
沉默地、固执地,守著一句诺言。
有些人活著,活成了一座碑。
碑上没有字,却写满了江湖。
此刻,孙驼子的小店里,已然坐著一位中年人。
意气风发,豪情满襟。
他的面前,放著一把刀。
一把漆黑的刀。
刀在桌上,静默如谜。
日后,它將会在一个叫傅红雪的人手里,染遍江湖血。
但现在,它属於这个男人。
这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刀呢?
漆黑的柄,漆黑的鞘。
连刀身,都隱没在无边的墨色里。
这把刀,便是白家神刀,是白天羽神刀堂供奉的镇堂之宝。
有人传言,这把刀的这黑,不是黑。
是血的红。
是因为它在出世之前,曾在鲜红的血池中长时间浸泡。
那看似纯黑的顏色,实则是血液沉淀后所形成的暗红。
沉淀了太久,久到发黑。
是血池里泡出的煞气。
与其说它是一把黑刀,倒不如称它为一把血刀更为贴切。
在关外,有这样一种说法,这把刀並非是常人所能驾驭的,
它不是刀,是魔刀。
来自地狱,唯有恶鬼,才配挥动。
刀出,必见血,必索命。
关外的人,都这么说。
但白天羽不信。
他自信能驾驭它。
他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例外。
他坚信,这把刀在自己手中,必將发挥出无坚不摧的威力,成为自己闯荡江湖、建功立业的得力助手。
所以,作为神刀堂的堂主,此刻他独自来到了这里。
刀永远是刀,魔的从来是人。
却不知自信,有时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
白天羽自然是惊才绝艷的。
豪爽,大气。
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本就不多。
但他这次是独自来的。
那是因为他行事一贯独断独行,往往全然不顾及属下与兄弟们的感受。
他一旦决定了要独自前来,任凭手下和兄弟们如何苦劝,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他说来,便来了。
酒。
他正在喝酒。
一个人喝。
关外有资格陪他喝酒的人,不多。
向应天,马空群是其中之一。
李寻欢也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此刻他们都不在。
所以他也只能独饮。
此刻,李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身影带著林铃铃走了过来,正是萧铸。
萧铸走了进来。
林铃铃跟在他身后。
此时萧铸的万道剑匣尚未打造完成,只见他腰间同时已悬著三把剑。
三把截然不同的剑。
白天羽的眼立刻亮了。
像鹰看见了猎物。
“好剑!”
他只说了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已足够。
他一眼就看出。
这三把剑,绝不逊於他的黑刀。
“好剑。”
另一个声音响起。
苍老,却有力。
天机老人到了。
孙小红在一旁站著。
他已听孙小红说过萧铸的武功。
他以为自己已看透了这年轻人。
看到了萧铸所有武功底细。
白天羽瞥了天机老人一眼。
没说话。
没人知道他是认出来了,还是根本没认出来。
但他嘴角微微一扬。
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誚。
他看不起天机老人。
看不起一个甘愿说书、毫无大志的“天下第一”。
酒。
他独自举杯,缓缓饮尽。
他太高傲。
高傲得认为天下没几个人配和他喝酒。
李寻欢,已是他观察多时,才勉强认可的人。
现在,他看著萧铸。
看著天机老人。
他在评判。
评判他们有没有资格喝他的酒。
排名是虚的,传闻是假的。
只有他白天羽认定的,才是真的。
他静静喝酒。
眼神如刀。
等一个值得他举杯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