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先生。
这个名字萧铸听过。
兵器谱上不见其名,却无人敢小覷。
林仙儿说过,他的武功绝不逊於七大门派的掌门。
孙小红道:“我爷爷评过他。说他那根铁笛,是天下少有的奇门兵器。”
“可作短棒击、可作利剑刺、可作点穴橛打。”
“閒时还能吹一曲《断肠吟》。”
“最可怕的是笛中还藏著十三点寒星,追魂夺命,防不胜防。”
萧铸冷笑。
再奇的兵器,也是人用的。若人不行,兵器再奇,也不过是堆废铁。
孙小红道:“你的剑法虽诡异,但真正的高手,看过一遍就能想出破解之法。”
“何况少林的伏魔大阵,更是所有邪派武功的克星。”
萧铸道:“不错。”
孙小红盯著他:“你除了金蛇剑法,还有没有別的剑招?”
萧铸道:“没有。”
孙小红道:“没有?”
萧铸的目光仍凝视著炉中火焰,缓缓道:“现在没有。”
“现在?”
孙小红咀嚼著这两个字,眼中渐渐泛起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萧铸不再说话。
他的锤又落下。
火星溅起,映亮他半张冷峻的脸。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更不代表等下没有。
炉火正红。
萧铸赤膊,立在砧前。
热气蒸腾,汗水从他结实的脊背滚落,却瞬间被灼人的热力烤乾。
他的目光却很静。
静得像深潭,像古井,像万年不化的冰。
然后他动了。
重锤扬起,携风雷之势,猛然砸下!
砸向那块玄铁。
星火四溅,如骤雨,如流星,更如情人分离时决绝的泪。
每一锤都带著一种古老的韵律。
那不是打铁。
那是在叩问天地,是在与沉睡的金属对话。
绝情玉髓融入。
剑胚陡然泛起一层冷冽青光,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一股令人心魄微寒的气息瀰漫开来。
剑未成,意先至。
最冷的不是铁,是绝了的情。
虚名铜母化入。
剑身骤然延展,一道隱动的流光在剑体深处游走,仿佛给这把剑注入了韧性与生命。
偽星陨沙洒落。
点点银芒竟游离不定,发出细微却清越的錚鸣!周遭所有铁器竟隨之轻轻颤抖,似朝拜,又似恐惧。
沉水木心嵌入剑柄。
那原本躁动不安、几欲脱困而出的剑势倏然沉凝,仿佛狂野的巨龙终於找到了驾驭它的韁索。
最后,西方精金熔铸剑锋。
一抹锐光自刃口流转开来,亮得无可逼视,冷得刺入魂魄。
孙小红屏息立在门边。
她看得痴了,眼中儘是迷茫与震撼。
她见那剑在萧铸锤下渐渐成形,竟不似凡铁死物,反倒像是天地孕育出的生灵。
每一次锻打,都似一次呼吸。
剑若有魂,非天成,乃人予。
终於。
最后一锤落下。
萧铸振臂,长剑豁然离砧!
一道璀璨剑光冲天而起,撕裂铸庐烟尘,直贯云霄!
映得半壁夜空凛然如白昼,星月为之失色。
剑鸣清越,不绝如缕。
那不是金属的嘶鸣,而是龙吟,是来自九霄之上的长吟!
孙小红怔怔仰头望著。
只觉得那剑气势未尽,犹在节节攀升,竟令她双目刺痛,心胆俱寒,不敢久视。
兴云庄內。
空气突然凝滯。
那山羊鬍的落魄老书生,手中铁笛竟不住颤抖。
不是他在抖。
是笛在抖。
其他武林人士,脸色更差。
手中铁剑嗡嗡作响,剧烈抖动,几乎脱手。
剑,有时比人更先感知到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
无人能答。
所有目光都写著惊疑与骇然。
隨后,
他们的目光,
齐齐转向一个老和尚。
他看似老態龙钟,闭目垂眉。
仿佛早已睡去。
此刻,
十八武僧也同时转向他。
目光如炬,却又带著询问。
“心湖大师,”
“这…究竟是何缘故?”
心湖大师缓缓睁眼。
眼中竟无昏聵,唯有沉沉的凝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字字千钧:“有一把剑,出世了。”
“举世无双,锋芒绝世。”
剎那间,所有武林人士的眼中,贪婪之火瞬间点燃,压过了恐惧。
心湖大师却合十嘆息:“此剑不祥。”
“其戾之盛,其锋之锐,必引江湖浩劫,血流成河。”
他目光扫过眾人,声音陡然坚定:“老衲必须取得此剑。”
“带回少林,以佛法镇压,以绝江湖上的廝杀,哦弥陀佛,我佛慈悲。”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剑本身,而是人心深处的贪与痴。
听闻心湖大师此言,眾人脸色各异。
心中却转著同一个念头:
少林此番,是真怀慈悲心肠?
还是也动了贪念,想將那宝剑据为己有?
无人说破。
此刻,大师所言確在理,字字掷地有声,叫人不好反驳。
心湖大师言罢,不再多看一眼。
径直起身,朝著一个方向便走。
步伐沉稳,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
其他人面面相覷,立刻快步跟上。
各怀鬼胎,各自算计。
都想著能否在这变故中,觅得一丝机缘。
人总是这样,明知前方可能是火坑,也为那一点虚无縹緲的可能,甘愿跳下去。
龙啸云落在最后,满心鬱闷。
本是他请来护兴云庄的高手,此刻却一心只惦记著別处的剑。
將他这正主,晾在了一边。
直到一行人穿过巷弄,来到一片空地。
铸剑楼赫然矗立。
炉火正红。
一人赤膊立於楼前。
龙啸云一眼便认出了萧铸。
心中先是一惊,隨即陡然一喜。
他与萧铸並不相熟。
但仅那一面之缘,他便深知:
这人,绝不是他人一开口,就会乖乖交剑的人。
这世上有些人,你越是想逼他低头,他越是要挺直脊樑,哪怕折断也在所不惜。
龙啸云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衝突,已在所难免。
这局面,正中他下怀。
龙啸云忽然抢步上前,手指猛地指向楼前。
声音又急又响,仿佛生怕旁人听不见:“大师!就是他!秦孝仪、赵正义、田七、公孙摩云四位大侠,皆是死於此人之手!”
心湖大师瞳孔骤然一缩。
他目光扫过萧铸,又落於那柄新铸之剑上。
心中雪亮:
如此凶剑,若落於此等凶徒之手,江湖岂有寧日?
有时出手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秩序。而秩序,往往建立在鲜血之上。
他指间古铜佛珠倏然握紧。
一声低吼,作佛门狮子吼震人耳聵:
“阿弥陀佛!”
“老衲少林心湖。”
“你就是那自称梅盗,连杀四位侠士之人?”
就在此时。
萧铸手中之剑,恰成!
剑光冲霄而起,映得半空骤亮。
可他眼中,唯有喜悦。
因为他“看”见了。
与剑相系的因果之中,確实有黄裳。
他毫不犹豫。
心神一动,择定了那黄裳的九阴真经修为。
霎时间,一股渊深似海、圆融通达的气息,自他周身瀰漫开来。
心湖大师话音戛然而止。
瞳孔再次猛缩。
他难以置信。
眼前这人
为何竟在转瞬之间,气度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蜕变?
方才还是锋芒毕露的铸剑人。
此刻,竟已隱有一派宗师般的沉静。
如深潭,如古井。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
最可怕的不是修为的提升,而是境界的顿悟。
有些人,一朝得道,便不再是凡人。
心湖大师手中的佛珠,捏得更紧了。
心湖大师目光一凝,
他沉声道:“檀越,还未回答老衲的话。”
萧铸道:“我说我是梅盗,我便真是梅盗了?”
心湖大师道:“若不是你为何不否认?”
萧铸道:“只因他们坚称我是。”
心湖大师道:“如此,你便已有三分嫌疑。”
萧铸道:“嫌疑?”
萧铸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之事。
心湖大师道:“不错。”
萧铸道:“也罢。既然已有嫌疑,那就当我是梅盗吧。”
心湖大师道:“何为『就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萧铸目光如剑,扫过眾人:“你们来此,其一为梅盗,其二”
他举起手中倚天剑,寒光流泻。
“便是为此剑。”
心湖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不错。老衲欲请此剑,及檀越身旁另外二剑,同归少林。以佛法净其凶戾,化其怨气,免江湖再起纷爭,血流成河。”
他早已看见。
泪痕剑倚壁而立,如承无尽诅咒;
金蛇剑盘踞在地,邪异之气森然;
再加上这新铸的倚天剑
三剑同现,天下必乱。
有时候,慈悲,也是一种残酷的决断。
萧铸道:“这剑,是我的。”
心湖大师道:“是。”
萧铸道:“我有权带著它们。”
心湖大师道:“没错。”
萧铸道:“既如此你还想强夺?”
心湖大师垂眸,声却坚决:“为苍生计,老衲不得不如此。”
萧铸眼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尽。
他缓缓抬头,一字字道:
“你们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