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老人徐徐吟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髮授长生。”
他眼中似有星河流转,语声却静如古井:
“这说的不只是一首诗。”
“也是一把剑。”
萧铸淡淡道:“不错。”
天机老人目光微动:“你知道?”
萧铸道:“长生剑。我当然知道。”
天机老人神色凝重,缓缓道:“陈旧的剑鞘,缠著泛黄的缎子。”
“看上去没有杀气,甚至没有锋芒。”
“但鞘中的剑,却是天下最锋利的之一。”
“这就是白玉京的长生剑。”
“江湖中人怕他,更怕他的剑。”
“只因他杀人,人却杀不死他。”
他微微一顿,望向萧铸:“这一把剑,不在你此刻的任何一柄之下。”
萧铸点头:“自然。”
天机老人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你承认?”
“铸剑师通常很少承认別人的剑更好。”
萧铸道:“这没什么不能承认。”
“何况——”
“长生剑根本就不是白玉京最厉害的武器。”
天机老人驀然抬眼:“不是剑?那是什么?”
萧铸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仿佛穿破岁月,看见那个瀟洒的身影:
“是他的笑。”
“他一笑,很多人的剑就慢了。”
“他一笑,很多杀局就破了。”
“他一笑,再冷的剑光,也仿佛照进了春风。”
“所以真正可怕的不是长生剑”
“是白玉京的笑。”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享 全手打无错站
天机老人默然良久,终於缓缓頷首,
又道:“还有不少正道名侠之剑,也曾名动一时。”
萧铸却一转语锋:“你为何只提正道之剑?”
“那些剑走偏锋、杀戮无道之剑,你却只字不提?”
天机老人道:
“老夫只望你铸的,是大仁大义之剑。”
“而非如今这般凶戾之气,溢於剑外。”
“你腰间之剑与此新铸之剑,皆带无尽凶意。”
萧铸声冷:
“剑在人手。
“剑不分善恶。”
天机老人道:“可无论人、剑、剑法——邪终不能胜正。”
萧铸骤然打断:“那谢家神剑,可是正道之剑?”
天机老人道:“自然。”
萧铸道:“偷天换日夺剑式?”
“以及那一招”
“地破天惊,天地俱焚?”
“可是正道之剑术?”
天机老人肃然:“自然。”
他眼中终於掠过一丝惊异。
他未曾想到,眼前这铸剑师,竟连隱世多年的神剑山庄也知之甚详。
山庄位於“翠云峰,绿水湖”。
昔日天下名侠聚於华山,论武爭锋。
神剑山庄第一任主人谢天,曾受天下豪杰景仰,尊荣无比。
然而再辉煌的传说,也敌不过流年。
但这些年来,
神剑山庄,已不出江湖。
江湖中人,也早已忘了
那片翠云,那片绿水。
人们总是善於忘记。忘记辉煌,也忘记恐惧。
萧铸道:“魔剑骨毒,你可听闻?”
天机老人道:“未曾。但听此名,便知非正道之剑。”
萧铸道:“夺命十三剑呢?”
天机老人道:“燕门不传之秘,老夫虽未见,却曾闻其名。初式平平,战中衍化,杀意催剑,招招夺命。绝非仁义之剑。”
萧铸目光如刃,直刺而来:“若谢家神剑,对上魔剑骨毒?若谢家剑法,遇上夺命十三剑?你认为,结局如何?”
天机老人肃然:“邪,终不能胜正。”
人们总是相信正义必胜。
若谢、燕两家,各出一位奇才。
一人尽得“偷天换日”、“地破天惊”真传,自是天下无敌。
另一人纵学尽夺命十三剑,也必败无疑。
萧铸道:“你所知虽广,所见却蔽。若燕家奇才遇谢家之剑,必因谢家之剑,催生出第十四剑!”
天机老人愕然:“第十四剑?”
萧铸斩钉截铁:“有。”
天机老人道:“能敌『地破天惊,天地俱焚』?”
萧铸道:“不能。”
天机老人方自鬆气。
萧铸语锋骤转:“然剑意未绝!地破天惊,天地俱焚刺激之下,夺命十三剑必催生第十五剑死亡之剑!”
剑术的极致,是毁灭,还是救赎?
“谢家奇才,已在劫难逃。
“生死一刻,燕家人竟以无上意志,扼住剑意!”
“他知此剑若出,如魔临世,万物涂炭。”
“遂反转剑柄,一剑”
“刺入己心!”
天机老人怔住:“会如此?”
萧铸頷首:“能使出此剑之人,必有超凡意志与心胸。唯此等人,方能悟出第十五剑。此等人又如何甘为剑所驭,必定以身封剑!”
天机老人默然良久,终缓缓点头。
所言,甚是。
剑是死的,人是活的。
便在此时。
萧铸亦猛然扼住手中剑胚,反手將其插入一旁寒水之中!
“嗤——!”
淬火声如雷炸响,白雾暴起,瀰漫四野。
极热与极寒交锋,生出一种奇异的气味。
雾散时,萧铸手中已多了一柄剑。
剑身弯曲如蛇,暗金流光,鳞纹层叠。
刃处碧绿幽闪,毒意森然。
此剑,终是成了。
四周观者只觉头皮发麻,如被毒蛇盯上。
天机老人凝视金蛇剑,沉声道:“老夫有话想说。”
萧铸道:“什么?”
天机老人道:“弃此剑而不用。”
萧铸道:“为何如此。”
天机老人道:“若如你言,燕家若出能领悟第十五剑之奇才,他愿意捨身封剑。那你为何不学他將此剑封之不用?”
萧铸道:“何为邪?何为魔?”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本就是江湖。”
“若我手中之剑无敌,此剑便是正道。”
天机老人眸中一凛。
如此凶戾之剑,怎堪称为正道?
天机老人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萧铸道:“我只想铸出最强的剑。”
天机老人道:“你真只铸剑?”
萧铸道:“是。”
天机老人道:“只怕你不能如愿。你可知上官金虹?”
萧铸道:“天下无人不知他。”
天机老人道:“不错,天下无人不知他。”
天机老人又道:“他四五年前已弃环不用。”
“或许已达『手中无环,心中有环』之境。”
“更培养了一名可怕剑手为影。”
“他之子亦是剑客。”
“他们必会来寻你这二剑。”
“以你之能,难道铸不出环?”
“上官金虹或要你铸更强之环。”
萧铸道:“想逼我铸环,须看他有无资格。”
“武功境界,皆是虚妄。”
“什么有环无环,我即环,环即我。”
“说到底,不过都是在『忘环』的路上。”
天机老人神色前所未有之凝重,
天机老人道:“请指教。”
萧铸道:“你以为无环无我,环我两忘,便已是武学至高?”
“差得远。”
“这些道理人人会讲——手中有环心中无环,手中有环心中有环,手中无环心中有环不过是绕口令罢了。”
“说什么天人合一、万法归宗,终究是口中虚言。”
“真本事,打过了才知道。”
天机老人完全怔住。
萧铸看向他,微微摇头。
前世他便瞧不起这天机老人。
武功虽在上官金虹之上,却自认年老心衰,未战先怯。
天机老人道:“你既通晓诸多武学至理,为何不专心练剑,反不断铸剑,引武林纷爭?”
萧铸道:“因为我铸的剑,还不够好。”
天机老人双目圆睁,孙小红也怔住。
他腰间泪痕,手中金蛇,皆已是江湖难寻之剑。
他却说——还不够好?
萧铸道:“我这剑,又算得什么?”
“你可知有一剑,名曰天晶。”
“以补天五彩石,加女媧左臂双腿铸成。”
“可开天闢地,內含女媧元神。”
“还有一剑,名绝世好剑。”
“以女媧补天奇石『黑寒』所铸,以山毒血炼,歷无数岁月,通体漆黑,能吸天地能量。”
“只这两柄,便远胜我所铸之剑。”
“更何况它们还不是世间最好的剑。”
天机老人目光惊诧。
天机老人道:“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剑?”
萧铸道:“有。”
孙小红更觉得这大哥是否在说笑。
萧铸却已不语。
天机老人知他即將离去,忽扬声问道:“那你以为上官金虹可是真正的兵器谱第一?”
萧铸道:“排名不过是活人给活人看的把戏。真正的高手,只信自己手中的兵器,和脚下的路。”
天机老人双目不由一缩。
萧铸道:“而且百晓生眼光太差,更不知更新排名。”
“二十年前,上官金虹或不如天机老人。”
“可现在若交手——”
“天机老人必被活活打死。”
天机老人目光一滯,整个人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萧铸不再多言。
此时金蛇剑已成,四周目光惊诧匯聚。
萧铸却视若无睹。
在场眾人,除天机老人与孙小红外。
余者连为他送一块铁的资格都没有。
甲板收拢,马车再行。
却有一条“小尾巴”悄悄跟了上来。
行出一段,车戛然而止。
“你知我会跟来?”孙小红望著推门而出的萧铸,愕然道。
萧铸微微一笑道:
“我只知若不让你问个明白,你今夜必定难眠。”
他正为金蛇剑镶嵌剑柄。
动作稳如磐石。
孙小红上下打量著他,似要找出什么底细。
孙小红道:“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萧铸目光未离剑身道:“是知道不少。”
孙小红道:“你定是出自某个武学世家?”
萧铸道:“不是。”
孙小红:“不是?”
萧铸道:“不是。”
孙小红自然不信。
总有一些人。
哪怕你说的是真话,也是不信的。
孙小红不再纠缠这问题,转而问道:“我想问龙凤金环,真有那么强?”
萧铸道:“你爷爷最近,是否对金钱帮所为极为不满?”
孙小红点头:“是。”
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金钱帮近年越发霸道。
萧铸道:“可他一直未去找上官金虹。这已说明一切。”
孙小红双眸圆睁,脸上青红交替。
她忽然躬身一礼:“大哥,多谢你。”
萧铸道:
“不必谢。”
“你已给了我一样东西。”
“说这些,两不相欠。”
孙小红怔住。
她不记得给过什么。
孙小红道:“那上官金虹岂非已无人能敌?”
萧铸道:“你担心?”
孙小红道:“我担心。”
萧铸傲然一笑:
“那也未必。”
“依我看,如今江湖之中,上官金虹——
至多排第三。”
孙小红眼睛一亮,急问道:“第一和第二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