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铸道:“寻欢兄,你果然知道那三把刀。
李寻欢道:“知,也不知。”
萧铸道:“哦?”
李寻欢道:“形如弯月之刀,牵扯魔教旧事,背后是半部武林黑暗史。”
萧铸点头。
李寻欢道:“还要这把刀?”
萧铸道:“当然。”
李寻欢道:“黑刀,我曾在关外亲眼见过。你要取它,便须与整个关外为敌。”
萧铸点头。
李寻欢道:“还要这把刀?”
萧铸道:“当然。”
李寻欢道:“第三把割鹿刀,春秋战国时期铸剑名家徐夫人的后代徐鲁子耗尽毕生精力铸造,其名取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惟胜者得鹿而割之“的典故,更非凡物,必在非凡之人手中。”
萧铸点头。
李寻欢道:“还要这把刀?”
萧铸道:“当然。”
李寻欢道:“你若集此三刀,这武林”
他语声忽止,眉间深锁。
这世上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不能回头。
路的尽头是成佛还是成魔,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萧铸道:“寻欢兄心系武林,可曾心系阿飞?”
李寻欢道:“阿飞?”
萧铸目光深远道:
“若林仙儿那般人物,遇上阿飞你以为会如何?”
李寻欢瞳孔骤缩,脱口道:“她会毁了他!”
“啪”的一声,他手中酒碗坠地,粉碎。
他却浑然未觉。
阿飞虽只一面之缘,却如他心中一块净玉。
更不必说那“白”姓与“沈”姓的秘密
他早已猜得七八分。
只是
“情之一字,本就是世间最厉害的毒药。
明知是穿肠毒药,偏偏有人甘之如飴。
他该如何帮阿飞。
萧铸道:“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
“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林仙儿是女人中的极致,千万人中无一。”
“或许她正是阿飞梦寐以求之人。”
李寻欢道:“但她绝不会爱他。”
“谁真心待她,她便践踏谁。”
“唯有玩弄她,她才快活。”
“她能给阿飞的——只有痛苦。”
萧铸道:“错。”
李寻欢道:“错?”
萧铸道:“世间从无绝对之事。”
李寻欢点头:“不错。”
萧铸道:“若阿飞能爱她至极致,再放下这极致你猜那时,他的剑会变成什么样?”
李寻欢道:“难以想像。”
萧铸道:“洗尽铅华,歷遍情劫,他的剑才能真正入境。”
李寻欢沉默良久,终苦涩道:“可若他被拖入地狱再也回不来呢?”
萧铸目光骤冷,语声如铁:“若一块好铁,终究锻不成剑,那便该弃之深谷,永不再用。
李寻欢只觉心头一寒,如坠冰窟。
这铸剑师——绝非善类。
太邪,太冷,太决绝。
萧铸道:“李探是要对我出手?”
高手之间,总有这样一种衝动。
想试一试那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
上官金虹本可压制李寻欢,不让他出刀。
可他偏要试。
一试,便试掉了性命。
萧铸不同。
他自知破不了小李飞刀,
但却有把握。
能在那一刀之下活下来。
这一刻,酒肆之中空气骤凝。
如剑將出鞘,如雪欲落。
寂静良久。
萧铸道:“看来寻欢兄不打算出手。”
李寻欢道:“是。”
萧铸道:“那我便告辞了。”
李寻欢道:“你要去找铸剑之材。” 萧铸道:“是。”
语声落下,人已转身。
步如风行,顷刻无踪。
李寻欢独自斟酒,轻嘆:
“你若愿意,我们本可是朋友。”
可萧铸早已去远。
李寻欢面色渐凝,缓缓摊开手掌。
一柄小刀不知何时已现於掌心。
他苦笑一声,忽又弯腰剧咳。
咳声撕心,如要將肺也咳出。
萧铸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只是个铸剑师,为何內力忽然深不可测?
这一切究竟是何缘由?
李寻欢素来自负才智,探之聪,冠绝一时。
可此刻他穷极思虑,却依旧想不明白。
明明之前,还不会武功的啊。
只是此刻李寻欢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拿起了那柄刀。
一柄薄而锋锐的小刀。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稳定。
稳定得不像一双活人的手。
刀锋落下,木屑纷飞。
一个女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不是刻出来的。
是醒过来的。
每一刀下去,她就多一分生命。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
眼角布满了皱纹。
每一条皱纹里,都藏著一片江湖。
有的叫忧患,有的叫不幸,有的叫寂寞。
可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亮得像星,深得像夜,执著得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刻下第一个梦中情人的名字时那样。
他一刀一刀地刻。
仿佛刻的不是木。
而是他自己。
他的灵魂顺著刀锋,
悄悄溜进那木像之中。
於是她便活了。
样子更清晰了。
而他却更沉默了。
铸剑楼的铁轮碾过青石路,缓缓驶入保定城。
百姓们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马车——车上竟载著一座楼!
马车在一间酒楼外停下。
楼前空地开阔,恰似专为它而留。
忽然,机括轻响,挡板落下。
铸剑楼四面的木板纷纷拆卸、展开。
眨眼之间,竟化作一座铸剑坊!
萧铸就要在此铸剑。
他手中的材质尚未齐全,铸剑图录也未圆满。
但他心中已有剑的模样。。
炉火升起。
焰色如金,跃动如魂。
酒楼中的食客放下酒杯,街上的行人停住脚步。
千百道目光,一时皆匯於炉中那团火。
火如龙抬头,如凤展翅。
映得每个人眼中,都燃起一点好奇的光。
“爷爷你瞧,这江湖中的奇人真是越来越多。”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一对爷孙。
老者身著蓝布长衫,手中一桿旱菸,明灭不定。
身旁的孙女梳两条乌黑长辫,眼睛又大又亮,如浸清泉。
她正眨著眼,满是好奇地望著那座行走的铸剑楼。
此刻,炉火已旺。
焰色转青,热度正好。
萧铸知道——
是时候了。
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对爷孙。
有些人,天生就与他人不同。
只一眼,便教人再难忽视。
这爷孙俩的身份,萧铸心中已有几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