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月！”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意识还有些迷蒙的女子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正遥遥朝自己奔来的人。
雷梦杀边跑边冲着她挥手，生怕她注意不到一样，叫李心月忍不住笑出了声，亦抬起手来朝着那边挥了挥，注视着恋人一气冲到自己身侧，气还未喘匀便着急着开了口。
“心月，你，你的父亲，已经认可我了！”
于是李心月便笑了，取来一方手帕为雷梦杀细细地擦干净额上汗珠：“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哈哈，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就跟我讲了，应对老丈人可是重中之重！”
听闻这话，少女的手指戳在他额上，只未下多少力气，不过玩闹而已：
“可不？我长到这么大，父亲也未放心让我独自闯荡江湖；如今你几句话就想将我带离他的保护范围，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呢？”
“是！夫人说得对！”
少年中气十足的喊声引得李心月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带上了哭腔。
再睁眼时四周的一切皆是冰冷的，整间空荡荡的屋子内只有她一个人在，那是雷梦杀以身殉国的第十个年头。
李心月自然没了睡意。
她沉默地坐在床榻上，直到被子一点点变得冰凉，直到天边泛起微光。
那个时刻已经逐渐接近了，于是她终于站起身，简单为自己梳洗了一番，便拿上自己的剑佩好，抬手推开屋门。
此去，九死一生，再无退路。
代表着青龙使的令牌还挂在腰间，李心月彼时带着点脆弱的表情彻底消失，眉宇间重又染上刚毅。
她踏出门去，走上此生最后一次旅途。
雷梦杀只觉眼眶发涩。
其实，即便在知晓了自己最终的归宿之后，他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死在战场之上于他而言并不算是很坏的结局，若说他有什么遗憾，那大抵就是他没能履行曾经的承诺，与他的心月白头到老，亦没能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甚至没有听过雷无桀叫上一声“父亲”。
而在此前，他看到失去了恋人独行于世的百里东君和白笙是何等的苦痛，心中怀着担忧听闻自己死讯之后的李心月又会如何。
他不愿自己的爱人如他们那般难过，虽然理智也知晓大概不可能，但脑海中还是止不住侥幸地想，万一她并没有那么爱我呢？
可是如今光幕直接将事实摆在他面前，撕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雷梦杀盯着光幕，只觉得腹腔内所有器官都拧在一起，涩涩地发着疼。
只是一个夜晚而已，只是他死后很多年的一天而已啊。
心月她，在此前的那成千上百天里，又是怎样度过的呢？
雷梦杀只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真的好想即刻便冲到李心月身边去，用力地抱住她，告诉她自己还在，往后也必定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对不起。我爱你。
李寒衣身着火红的嫁衣，一步步朝着长身玉立于他们定情的那棵树下、正向着她微笑的赵玉真走去。
已经这么多年了，她却还是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小仙女，容颜仍旧美丽，气质仍旧清冷。
赵玉真知道，她这样厉害的人，一定还会活上许多许多年，久到他自己变成一抔黄土。
可是啊，可是。
若她再遇上今天这样几大高手的联合围杀，又该怎么办呢？赵玉真明白，他死之后，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会为李寒衣赴汤蹈火，为了她甘愿丢了自己的命的人了。
他属实不舍，却又没法阻止生命自他的身体里一点点流逝。
今日这场婚礼，更多的是他的私心，哪怕自己下一刻就死，他也不要顶着望城山道剑仙的名头去死，哪怕下了地府他也要做李寒衣的夫君，让两人的名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瞧啊，他的仙女已经朝着自己走来了。
赵玉真笑着伸出手去，在十指交握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已然溢出鲜血，整个人的身形晃了晃，旋即整个人软倒在李寒衣怀里。
他的小仙女哭了，泪水划过白皙的面颊，滴落在他脸侧之际好似打在他的心上。
赵玉真艰难地抬起手，想为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想告诉她往后没了自己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想要看她再在自己面前使出那招月夕花晨。
那年李寒衣初上望城山，只一剑便叫赵玉真迷了眼。
粉白花瓣簇簇而落，他们隔空对视，只那一瞬便注定了往后余生。
赵玉真居所门前的那棵树花叶凋零之际，那位年轻的剑仙，望城山不世出的天才，在自己的婚礼之上，在恋人的怀中笑着离世。
李寒衣一身红衣，呆呆地坐在树下，感受着双臂上承载的温度渐凉。
风吹过，带走了她悲恸的呜咽，更带走了两个相爱的灵魂。
相遇，相恋，相守，离别。
多么幸运，风起时我遇见你；何其不幸，花落处我失去你。
往后余生，世上又多了一位未亡人，在每个寂寥清寒的夜晚，怀念着一个再也无法相见的人。
谢宣在一旁看着，都感觉雷梦杀好像是要碎掉了。
这也并不能怪他，谢宣默默地想，毕竟又有谁能够受得了连着看妻子和女儿尽皆失去爱人并因此痛苦万分呢？
更何况，偏偏他甚至无法因此而迁怒任何人。
雷梦杀死在疆场上，是为了北离的国土安稳；而赵玉真在他与李寒衣的婚礼上含笑逝去，是为了救下他的爱人。
他们都没有错，只是时运不济，命运弄人。
雷梦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光幕上李寒衣落泪的脸。
这位冠绝天下的雪月剑仙甚至哭不出声，只能无声地流泪，颤抖的双手一点点抚过怀中恋人已然冰凉的面颊上。
上齿用力咬住下唇，就像是觉不出疼痛似的，任由一丝鲜血自嘴角蜿蜒而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他感到如此的无力。
雷梦杀只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拥有如此强烈的活下去的冲动。
没办法啊，想要改变这一切的话，就只能够靠他自己才行吧？
若他能够与心月一道出现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那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吧？
想到这里，雷梦杀不由得暗暗攥紧了拳。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这些悲剧再度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