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回到青石巷家中时，已是后半夜。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黑暗中，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看到宋三临死前那惊恐扭曲的脸。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亲手结束一条性命。
胃里隐隐有些翻腾。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有复仇的快意，也有对生命消逝的本能悸动。
但更多的，是一种踏过某条界限后的冰冷与坚定。
在这个武力至上、律法松弛的世界，仁慈和软弱只会让自己和家人陷入万劫不复。
黑虎帮，宋三，他们该死！
王渊深吸几口气，眼中最后一丝不适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必须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从宋三身上摸来的钱袋，入手沉甸甸的。
借着从破旧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他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银锭和一些散碎银子。
粗略一数，竟有足足五十两！
“五十两？”
王渊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一个黑虎帮底层的混混，就算平日里敲诈勒索，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这么多巨款？
这几乎够普通外城人家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的了。
他并不知道，这正是帮主赵虎给宋三的“买命钱”和跑路费。
将银子小心藏好，王渊盘膝坐在炕上，没有入睡。
而是默默运转起盘石拳的气血法门，感受着那缕新生的气血在体内流转，驱散著夜色的寒意和心底最后的一丝波澜。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那条位于外城西区的昏暗窄巷，便被早起倒夜香的更夫发现不对劲。
因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著一种奇怪的辛辣味扑面而来。
借着熹微的晨光，更夫看清了巷子里那具以诡异姿势趴伏著的尸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去报了官。
不多时，几名穿着皂衣的衙役捕快便赶到了现场。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精干、留着短须的中年捕快，姓李。
他蹲下身，仔细查验著尸体。
宋三的尸体早已僵硬，双眼因为辣椒粉的刺激和临死前的恐惧依旧圆瞪着，脸上还残留着痛苦与惊骇。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脊椎处明显凹陷下去，呈现出一个可怕的扭曲角度。
李捕快用佩刀鞘轻轻拨动了一下尸体，看了看胸前那个清晰的拳印凹陷，以及周围碎裂的胸骨痕迹。
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滩已经发黑的血迹和零星的内脏碎块，不由得挑了挑眉，咂咂嘴：
“啧一拳碎胸，一脚断脊。
“好狠辣的手段，干净利落。”
“行凶者，是个练家子，而且力气不小，至少是摸到气血门槛的准武者，甚至可能就是武者。”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捕快捂著鼻子，低声道：
“头儿，查过了，死者是黑虎帮的混混，叫宋三。”
“附近没人看到昨晚发生了什么，这外城晚上乱得很，普通百姓听到动静都躲在家里，谁敢出来看热闹？”
李捕快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黑虎帮的人？那仇家可就海了去了。”
“这帮泼皮，欺男霸女，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
“难查啊你去查查这宋三最近几天跟谁起过冲突，有没有什么新结的梁子。”
“敢在我李神捕面前犯下如此暴烈的罪案，真是不知死活。”
要知道外城虽然秩序差，但还不至于走在路边便被人几拳打死。
杀人也是有讲究的，起码要把尸体运到乱坟岗啊。
“是！”
几个衙役分散开，在附近巷道询问起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年轻捕快又匆匆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异样，凑到李捕快耳边低语：
“头儿，问出来了。”
“前天下午，这宋三带着几个人在青石巷堵了王贵一家，闹得挺凶。”
“好像是为了逼债，还想拉扯人家闺女，后来被盘石拳院的人给吓跑了。”
李捕快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青石巷王家？这不线索就来了吗？”
“去，传王家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
那年轻捕快脸色更加古怪，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蚊蚋：
“头儿！使不得！”
“那王家惹不得。”
“他家那个小儿子，叫王渊的，前几天刚被盘石拳院的郑山郑武师，亲自收为真传弟子了。”
“听说是上等根骨！”
“什么？”
李捕快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
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一连数变。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
刚才那点“找到线索”的兴奋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和庆幸。
他连忙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脸上也迅速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就连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仿佛在宣布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咳咳！本捕仔细勘查现场，结合多方线索，现已查明。”
“死者宋三，系黑虎帮成员，平日作恶多端，仇家甚众。”
“观其死状，手段凶残，显系江湖仇杀，帮派械斗所致。”
“定是与其他帮派结怨，被人报复杀害。”
“或者是其本身罪恶多端，身负要案，畏罪自杀。”
“此案，真相大白矣！”
“自杀?”
那年轻捕快看着地上宋三那被踩断的脊梁。
又看了看李捕快一本正经的脸，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几下。
最终还是低下头，闷声道：
“头儿英明”
李捕快挥了挥手，仿佛掸走什么晦气的东西。
他兴致缺缺地说道：“行了，既然案情已明，尸体留在这里也是碍事。”
“去两个人，到黑虎帮走一趟，让他们自己出点银子，买张草席，把这宋三卷了，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
“这种渣滓，难道还要官府出钱给他下葬不成？”
“是！”
手下衙役应声道，对此等处理方式早已司空见惯。
李捕快最后瞥了一眼宋三的尸体，摇了摇头，带着人转身离开。
心中暗道侥幸，差点就捅了马蜂窝。
盘石拳院郑山的真传弟子？
还是上等根骨？
这宋三死得不冤，只是这下手也忒狠了点。
看来这高叶城外城，又要多一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物了。
至于黑虎帮会不会咽下这口气？
那就不是他一个小小捕快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这潭水，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