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伸成了粘稠的糖浆,流动得极其缓慢。
张一狂只觉得腰间那股托举着他的力量骤然改变了方向,不再是悠闲的摆动,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目的性的平稳移动。
他身体一轻,眼前的景物——那些狰狞的钟乳石、狂舞的藤蔓阴影、下方同伴们模糊的身影——开始如同平移的镜头般,向着侧前方缓缓移动。
他,竟然真的被这根难以理解的藤蔓,像个被呈递的贡品或者一个活体盾牌一样,朝着张起灵的方向,“送”了过去!
“哇啊啊啊——!又、又干嘛?!放我下去!求你了!树大哥!树祖宗!”张一狂吓得魂飞魄散,刚刚因为发现出口而稍微平复的心跳再次飙升到极限,血液冲上头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妖树的逻辑,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充满恐惧的哇哇大叫,双手再次死死箍住腰间的藤蔓,仿佛那是他与这个疯狂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然而,就在他被“递送”到某个特定位置的瞬间,奇迹(或者说,是张一狂专属的“规则”再次生效了。
他那悬空的身体,不偏不倚,恰好横亘在了那几条如同毒蛇出洞、直取张起灵脚踝和腰部的凶猛藤蔓的攻击路径之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足以让任何目睹者终生难忘。
那几条气势汹汹、带着撕裂空气尖啸的藤蔓,在它们的尖端即将触碰到张一狂的衣角、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弱体温的刹那,如同突然接到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又像是灼热的铁块碰到了绝对零度的寒冰,猛地、以一种近乎违背物理定律的急停和收缩,骤然顿住!
紧接着,不是简单的退缩,而是一种近乎“惶恐”的避让!
它们不仅迅速缩回了攻击的态势,甚至像是生怕沾染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主动地、慌乱地向两侧扭曲、回缩,硬生生地在密集的藤蔓网路和垂直的岩壁之间,为张一狂(以及他身后路径上的张起灵)让开了一条短暂存在的、无形的“安全通路”!这场景,宛如摩西分海,只不过分开的不是海水,而是这些狂暴的、嗜血的古老植物触手!
这转瞬即逝的窗口期,被张起灵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
他的眼神始终冷静如冰,仿佛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早在他的预料或计算之中。就在那几条藤蔓缩回的瞬间,他的右脚脚尖极其轻盈而精准地在一条尚未完全缩回的藤蔓表面轻轻一蹬!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次优雅的借力,如同蜻蜓点水。
借着这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额外推力,他原本有些滞涩的身形再次获得动能,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猛地向上拔高一截!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左手五指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钩爪,闪电般探出,带着破风之声,精准无误地、牢牢地扣住了那个圆形通风口内侧、那略显粗糙但足够坚实的岩石边缘!五指深深嵌入,稳如磐石!
“呵!”
一声短促的吐气,张起灵腰腹核心力量瞬间爆发,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旗帜般向上卷起,一个干脆利落、充满了力量感和协调性的凌空翻身,黑色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下一瞬,他已经稳稳地、如同钉子般站立在了通风口的内部通道之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借力到扣抓再到翻身落地,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展现出了非人的身体控制力和冷静到极致的心理素质。
一进入通道,张起灵没有丝毫松懈,他迅速压低身体,左手依旧扣著岩壁保持平衡,右手握住了黑金古刀的刀柄,那双夜能视物的眼睛如同最先进的扫描仪,迅速而警惕地扫视著通道内部的情况。
通道是倾斜向上的,角度大约在三十到四十度之间,内部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壁,布满了凿痕,仅能容一人弯腰通行。空气流通性似乎比下面要好一些,带着一股尘土和岩石的干燥气味。
最关键的是,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藤蔓活动的痕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阻止了那些东西的蔓延。
“安全,上来!”张起灵立刻回头,朝着下方沉声喊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产生回音,却清晰地传了下去。
同时,他动作迅捷地从自己背后的背包侧袋中,抽出了一捆备用的、极其坚韧的登山绳,熟练地将一端固定在通道内部一块突出的、坚实的岩石上,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后,将另一端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垂直抛下!
白色的绳索如同希望的垂绦,唰地一下垂落下去,在下方混乱的光影中显得格外醒目。
“快!别磨蹭!依次上!潘子先!”吴三省在下方看到绳索垂落,心中巨石落地一半,立刻用他那沙哑却充满权威的声音大吼道,指挥着秩序。
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都至关重要,谁也不知道那诡异的九头蛇柏和那条对张一狂“情有独钟”的藤蔓下一秒会有什么变化。
“明白!”潘子应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
他作为队伍里攀爬能力最强的成员之一,当仁不让。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前冲出几步,避开两条试图缠绕的藤蔓,纵身一跃,精准地抓住了垂落的绳索。
他甚至不需要脚蹬岩壁,仅凭强大的臂力和核心力量,双手交替,如同灵敏的猿猴般,“嗖嗖嗖”几下,就迅速攀上了十几米的高度,被上面的张起灵伸手一把拉了进去。
一进入通道,潘子甚至来不及喘口气,立刻转身,和张起灵一起,紧紧抓住绳索,为下面的人提供稳定的拉力和保护。
“三爷!快!”潘子朝下喊道。
吴三省看了一眼地上依旧昏迷的大奎,眼神一凛,对上面喊道:“先拉大奎上去!他晕了!”
潘子和小哥立刻会意,将绳索放下。吴三省和刚刚靠近的吴邪、王胖子一起,手忙脚乱地用绳索在大奎腋下和胸口打了个牢固的水手结。
“拉!”吴三省大喊。
上面的潘子和张起灵同时发力,手臂肌肉隆起,绳索瞬间绷紧!昏迷的大奎如同一袋沉重的沙包,被稳稳地吊离了地面,沿着垂直的岩壁,缓缓向上提升。
几条藤蔓似乎还想阻拦,但都被下方吴三省和胖子奋力挡开。
终于,大奎被安全地拖进了通风口。潘子迅速解开他身上的绳结。
“小吴!快!”吴三省推了一把身边的吴邪。
“胖子,你”吴邪有些担心地看向王胖子。
“别他妈磨叽了!快上!胖爷我皮厚肉糙,还能顶一会儿!再不上咱们就真成这破树的肥料了!”王胖子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义气和担当,他挥舞著已经有些变形的工兵铲,如同门神般挡在吴邪和绳索之间,将几条试图靠近的藤蔓奋力拍开,胖脸上汗水横流,却写满了决绝。
吴邪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跳起抓住绳索。
他的体力不如潘子,攀爬起来明显吃力很多,手臂酸痛,几乎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加上上面潘子和小哥的奋力拉扯,才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了上去,被潘子连拖带拽地拉进通道,一进去就瘫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气,感觉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此时,下方偌大的墓室里,只剩下还在且战且退的王胖子,和那个刚刚被藤蔓轻轻放回地面、双脚发软、脑子依旧一片空白的张一狂。
“胖爷我来了!!”王胖子见其他人都已安全,精神大振,肥胖的身体里爆发出最后的潜力。
他猛地挥出几铲,暂时逼退身前的藤蔓,然后一个极其不符合他体型的灵活转身,肥胖的身体如同一个充满弹性的肉球,奋力向上一跃,那双粗壮的手臂死死地抓住了绳索的末端。
“拉!快拉!!”王胖子感觉到脚踝处已经有冰凉的触感传来,吓得亡魂大冒,朝着上面声嘶力竭地大喊。
上面的潘子和张起灵(吴邪也勉强爬起来帮忙)三人同时用力,咬著牙,手臂青筋暴起,奋力向上拉扯绳索。
王胖子的体重是实打实的考验,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上移动。
几条藤蔓如同不甘心的毒蛇,顺着岩壁向上蔓延,试图缠绕住王胖子的腿脚,将他拖下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站在通风口边缘的张起灵,眼神一冷,一直未曾出鞘的黑金古刀终于“锃”地一声轻吟,脱鞘而出!乌黑的刀光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而迅疾地向下挥出!不是砍向藤蔓主体(那可能会让胖子失去平衡),而是如同外科手术般,贴著胖子的鞋底,将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藤蔓尖端齐刷刷削断!暗红的汁液溅在岩壁上,那些藤蔓吃痛,猛地缩了回去。
趁著这个空隙,上面三人再次发力,伴随着王胖子杀猪般的嚎叫和奋力蹬踏岩壁的努力,他那肥胖的、卡在洞口片刻的屁股,终于“啵”地一声,如同拔出了红酒瓶塞,成功地挤进了通风口!
“快!收绳子!”潘子立刻喊道,和吴邪一起,用最快的速度将沉重的绳索回收上来。
当绳索末端彻底离开下方墓室空间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切断了一条与地狱连接的通道。
也几乎就在王胖子被拉上去的同时,下方墓室里,那条完成了“递送”任务的“首领”藤蔓,似乎真的彻底失去了对张一狂的兴趣,或者说,是完美履行了某种“守护”或“引导”的职责。
它缓缓地降低高度,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的张一狂,平稳地、如同放置一件易碎品般,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甚至在松开他腰间的缠绕时,那藤蔓的尖端,还在他背后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催促”意味,轻轻“推”了一下,示意他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做完这一切,那粗壮的藤蔓如同潮水般缩回了岩壁裂缝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一狂双脚踩着实地的瞬间,一种极度不真实的虚脱感席卷而来,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噩梦。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藤蔓消失的裂缝,心中五味杂陈,也顾不上细想这诡异的“友善”究竟从何而来,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向那根还在微微晃动的绳索下方——此刻,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快!小张同志!抓住!”已经爬进通道的王胖子,趴在洞口,朝着下方焦急地大喊。
张一狂跳起来,奋力抓住绳索的末端。然而,他的体力早在之前的连番惊吓和现在的紧张中消耗殆尽,手臂酸软得如同面条,根本使不上力气攀爬。
他像个秤砣一样挂在绳子上,全靠上面的力量拉扯。
“拉!一起用力!”潘子低吼一声,和刚刚缓过一点劲的吴邪,以及趴在旁边的王胖子,三人再次合力,咬著牙,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轻飘飘(相对胖子而言)但完全使不上劲的张一狂,艰难地、一点点地提了上来。
当张一狂的上半身终于越过通风口边缘时,潘子和吴邪一人抓住他一条胳膊,用力将他彻底拖进了通道内部。
张一狂一进入通道,就直接瘫倒在地,像一滩烂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极度的精神紧张和体力透支,让他几乎虚脱。
所有人都进来了!潘子最后检查了一下绳索和固定点,确保安全。
危机暂时解除。
一时间,倾斜向上的狭窄岩石通道内,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只有众人粗重、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地回荡,交织成一曲劫后余生的混乱乐章。
通道内一片黑暗,只有几道手电筒光柱在疲惫地晃动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一张张沾满了灰尘、汗水、血渍(主要是藤蔓的),写满了惊魂未定、极度疲惫和复杂神情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名为“幸存”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的目光——吴邪的困惑与感激,潘子的审视与惊奇,王胖子的夸张与探究,吴三省的深沉与思索——都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比其他人都要狼狈、却又无疑是这次逃脱最大功臣(尽管方式诡异)的张一狂身上。
而这一次,连一直沉默寡言、仿佛超脱物外的张起灵,他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也落在了张一狂身上。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之前的探究和确认,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穿透了表象、看到了某种与自身宿命紧密相连的、复杂难明的深意。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关重要的族中圣物,又像是在确认一条突然出现在迷雾中的、与自己轨迹交汇的路径。
张一狂被这齐刷刷的、含义各异却又都无比专注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后背冷汗刚刚下去又冒了出来。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缩了缩脖子,像是想把自己藏进岩石阴影里,用一种带着委屈、后怕和十足真诚的语气,小声地、弱弱地辩解道:
“我我说我真的只是来旅游的不小心掉下来的你们现在信了吗?”
寂静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王胖子第一个打破沉默,他喘著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渍,朝着张一狂伸出那根粗壮的大拇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他那特有的、劫后余生依旧不改本色的腔调说道:
“信!太他妈信了!狂爷!您这旅游牛逼!真牛逼!胖爷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刺激的‘旅游’!回头您得好好跟咱们说道说道,您这‘旅游路线’是哪个神仙给规划的?”
通道内,没有人笑。
但一种微妙的、混合著无奈、庆幸和巨大疑问的氛围,开始慢慢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他们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张一狂身上移开。
这个“脆皮”大学生的身上,隐藏的秘密,似乎比这座七星鲁王宫本身,还要引人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