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们四个吃过早餐,晃晃悠悠的赶往天桥口,远远地就看见了老崔。
他穿著一件宽鬆的t恤,双手插在兜里,嘴里还歪叼著一根烟,看见我们的瞬间,脸上立马浮现出了笑容,然后朝著我们走来。
到了跟前时,他掏出烟给我们各自上了一根,而后搂著我的脖子,说:“君亮,你跟我来,我跟你商量点事。”
我跟他们三个扫视了一眼,他们明显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谁也没在意,就蹲在小白墙下抽菸去了。
剩下我俩之后,老崔搂著我的脖子往前走,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搂著我,我往周围瞥了一眼,发现这不是去店铺的方向。
“老板,咱俩要去哪呀?”我侧著头问。
他笑了笑,往前微微扬了扬头,说:“没事,先走。”
已经九月末了,天气不是很热,我俩往前走过一个红绿灯路口,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烟,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点燃后继续往前走。
“君亮,你觉得在咱这工作怎么样?”
“挺好啊。”我点头道。
老崔眯了眯眼,又说:“我跟你说,人这一辈子,运气来的时候,想要崛起或者翻身,其实一两年的时间就足够了。”
我那会不懂,对人生没那么深刻的理解,但我会点察言观色,就顺著往下说:“嗯,对。”
“咱这一行啊,弄好了,比干啥都挣钱,不过这一行干起来也苦呀,尤其是要学,要练,要对市场充满敏锐的洞察力。”
我还是点头,但不说话。
末了,老崔说道:“你这小孩儿,聪明,好学,最关键的是有人生目標,我跟你说,我店铺里前前后后来过不下三十个业务员,你是最聪明,最勤奋,最好学的,没有之一。”
“还长得帅!”老崔冷不丁又补了一句。
说实话,我笑了,笑的很靦腆,很不好意思。
他这一通夸,给我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期间,他的脚步一直没停,带著我都快走到劲松地铁站口了,我心里纳闷,老崔要带我去哪?
“君亮呀,你有对象吗?”老崔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说话时他没看我。
我愣了一下,“没有。”
“没谈过吗?”
“谈过,分了。”此刻我口中的对象,不是小灰也不是彦彦姐,而是学校里那个青涩的女孩,仍记得她笑起来脸上会浮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至於彦彦姐,那是对象吗?那是我老婆!等过年回去我就要跟她领证,所以她不算女朋友。
其实老崔知道我没对象,我都在他这干两个多月了,平时也不少嘮家常,他都知道,但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
“喔,谈恋爱嘛,分分合合很正常,还有很多人离婚呢,这都不算事。
“毕竟咱们人活著,图什么呀?图个幸福安康,图个平安快乐嘛,你谈恋爱如果不开心,如果很痛苦,你还愿意谈吗?你结婚如果不开心、不幸福,你还愿意结吗?”
“就像生孩子,生孩子是为了幸福,不生孩子也是为了幸福,你別管人家怎么做,你自己怎么幸福怎么来。”
“所以呀,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都在权衡利弊,结婚也好,离婚也罢,说到底不还是奔著幸福去努力嘛。”
坦白讲,我没懂老崔为什么说这个,可他这句话,突然给我打开了天窗,让我的思绪一下子清晰了。
是啊!
结婚也好,离婚也罢,生孩子不生孩子,人活著就是为了幸福快乐,那么,基於这个核心观点,彦彦姐身上的难题也就解开了啊。
她觉得配不上我,为了我好才忍痛离开了我,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我幸福呀!
那我呢?
我的幸福不是按照她希望的那样,娶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我的幸福就是娶她呀!
这一瞬间,我立马知道该怎么解开彦彦姐的心结了,我到时候就问她:“姐啊,你要真是为了我著想,真想让我这一辈子过的幸福,你嫁给我就是最正確的答案!”
我兴奋了,我决定一会儿就给她打电话!
不过老崔的话还没说完,平日里他除了教授我专业知识之外,没这么话多过,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走,一直说。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是人呀,只活一次,只活一辈子,我们从婴儿变成老人,这是一个不断成长,不断犯错,不断纠错的过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很多小孩子在年轻的时候,看不清未来的路,以他们当时的理解和感悟,不知道怎么规划人生才是最好的,所以难免走错了路,走歪了路。”
我还是点头,但没认真听,也没兴趣听。
“我呀,真的很欣赏你,很看好你。你真聪明,我教什么你都能很快学会,哎呀,真是个好苗子啊。”他拍著我的肩膀,不停的感嘆,脸上充满了欣慰的笑容。
他一夸我,就给我整不会了,我还是靦腆的笑,不说话。
就这么走著走著,我忽地看见前边公交车站,矗立著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女孩,亭亭玉立,扎著一根麻辫子,米黄色的t恤,黑色的休閒裤,左肩膀挎著一个咖啡色的包,即便没有化妆,脸颊也洁白如玉,那是一种没有雕琢过的美感,浑身散发著一股乡下姑娘的淳朴气息。
她正是老崔的女儿,小娟。
老崔看到她的瞬间,也是愣道:“誒,娟儿,你咋在这?”
小娟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然后微微低下了头,双手抠弄著衣角,也不说话。
下一秒,老崔装模作样的拍了一下脑门,侧头对我笑道:“哎哟,忘了,小娟说今天想去东郊市场买两件衣服,要不你也去吧?”
这一下子给我大脑差点乾死机。
今天早上从遇见老崔开始,我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样,就感觉这个世界光怪陆离,越来越抽象,越来越没有逻辑。
话说回来,电影小说才要逻辑,现实那確实离奇。
然后老崔说:“这不前段时间立秋了,正巧,小李,你跟娟儿一起去吧。”
“娟儿啊,一会到东郊市场,也给小李买两身入秋的衣服,他还小,你这当姐姐的,可得替他把把关,好好挑一下。”
小娟点了点头,小声回了一句,“好。”
“不是,老板,这”
老崔又是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笑著把我的话堵了回去,“喊什么老板啊,见外了不是,以后喊叔就行,咱俩之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给咱店里挣那么多钱,叔想送你两件衣服,你还准备让你叔的面子掉地上啊?” 突然间,他就从老板变成了我叔。
我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崔就把我推到了站牌旁边,还对我挤眉弄眼的说:“去吧去吧。”然后笑吟吟的对我俩挥了挥手,准备回去。
刚转过去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扭头回来,面色凝重的跟我说:“今天这事,可別让人家知道呀,万一要是传出去,我给你买衣服,不给他们三个买,那心里就不高兴了。”
我心里很复杂,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无奈感,都弄到这份上了,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谁问我,我就说今天跟你分开后,我去我大姨家了。”
“哎!”老崔用力的往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满意的笑了,“不然我就说,我太看好你了!去吧,玩开心点。”
老崔走了。
我和小娟並排站在公交站牌下,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像两个陌生人。
其实我俩並不陌生,我在这家店里做“僱佣军”已经两三个月了,手里边存了將近一万七,除去吃喝上网,七八十天我可不少挣。
就这,都是我后期有些鬆懈了,搞到钱了,开始频繁上网了,要是我趁著刚来那二十天的劲儿,我得把潘家园那块所有业务员全得罪一个遍。
我那时拉客户太凶了,已经成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眼看要惹眾怒,老崔就告诉我,可以適当的缓缓,人要学会藏锋。
也就是我们四个铁板一块,来春和承业打架不要命,要不然他们天天净琢磨怎么打我了。
在这过程中,每一次的业绩爆发,都会让老崔喜笑顏开,他会买点凉菜肉菜,整点酒,请我们四个去他家里吃饭。
小娟就是那个给我们做饭的。
吃饭的时候,配眼镜的老师傅,老崔,他的老婆,女儿,女婿,还有我们四个业务员,围绕著圆桌坐一圈,男的吃饭喝酒吹牛,女的看著我们笑,两三个月下来,我们能陌生吗?
可这会儿,我俩就像是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她低著头双手抠弄著衣角。我仰著头往另一边一个劲的看,我也不知道那边有啥好看的,反正就是不往小娟的方向看。
我那会没去过东郊市场,日常买东西都是在郎各庄解决的,所以我不知道坐多少路公交车能到。
小娟也不说话,直到有一辆公交车停在我们面前,小娟才突然跟我说了一句,“咱们上车吧。”
我赶紧跟在她身后,挤上了公交。
因为已经过了早高峰的时间段,那天公交车上人並不是很多,但是仍然没有座,我俩就站在车辆靠后的位置,眼睛木木的看著车窗外。
然后车辆猛的一摇晃,她意外倒进了我的怀里,一瞬间她內心如同小鹿乱撞,脸颊上飘起了一片緋红,或者人太多太拥挤,把她挤到了我身边,剎那间气氛有些曖昧了类似这种烂俗剧情,压根没有。
一路上都是很平静的,乘客来来往往,上上下下,我俩在原地始终没动过,直到快到站的时候,我俩身前有个大妈下车了,我说:“娟姐,你坐吧。”
她摇了摇头,小声说:“你坐吧。”
“你快坐吧。”我说话时,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因为我们再不快点做出决定,其他人就会从我俩中间钻进去,抢占那个座位。
娟姐屈腿坐下的瞬间,也就身子微微前倾的那一秒,衣领口大大的敞开,我无意间瞥见了她文胸紧紧包裹著的两颗圆圆的乳房,中间挤出的那道沟壑像是一条黑铁钉夹在了一片白肉上,挤的很紧,我甚至注意到她的文胸边缘將乳房勒的有些膨胀,等她坐直后,衣领贴合了皮肤,那景象便瞬间被遮盖。
我似是鬼使神差的还隔著衣服朝她胸脯上看,我还想捕捉到那两团圆滚滚的雪白的肉,但在两三秒之后,我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的人,猛然把脑袋转走!就这一秒,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股剧烈的愧疚感袭遍全身,甚至有种自己猪狗不如的想法,我不知道为什么
没坐两站我们就下车了,在东郊市场里,我看的眼繚乱,那个大型市场什么都卖,尤其是很多卖衣服的,款式都很新颖,价格也比较实惠。
说是娟姐想来买衣服,结果我俩逛了一上午,她一件都没买,倒是给我挑了一件皮衣,她说:“你穿上这个应该会很好看,你试试。”
那件黑皮衣上布满了鱷鱼皮的纹路,胸前还有两侧腰间的扣子明晃晃的,我试了试那件黑皮衣,穿上的瞬间,老板娘一个劲的夸,“哎呀,小伙子可真帅呀!”
娟姐看著我,眼角藏著丝丝的笑意,她是一个很传统很含蓄的女人,整张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动,但你就是能从她的眼角里看的出来,此刻她內心高兴。
她走到我身后,把衣领给我调整好,然后转到我面前,又整理了口袋和拉链,末了让我去照镜子。
有句话叫做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穿什么很重要,我第一眼就看中了,我拉著衣襟调侃道:“当年天蓬元帅要是有这件皮衣,还调戏什么嫦娥啊,嫦娥不反过来调戏他都算不错啦!”
老板娘和娟姐都笑了,我转头问老板娘多少钱,那会都准备掏钱了。
娟姐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不要吭声,她走到老板娘跟前討价还价,两个人拉扯了好久好久,我估摸著得有三分钟左右,末了,娟姐给了老板娘一百块,老板娘从腰包里找给她十块钱。
也就是说,那件皮衣,90块钱买的。
中午到饭点的时候,娟姐说:“君亮,你想吃什么?”
“我这会突然想吃热乾麵,娟姐,你想吃什么?”
“那就热乾麵吧。”
其实这是我的小心思,我知道娟姐喜欢吃热乾麵,因为有时候我们拉的顾客多,顾客一多就忙,老崔他们都会去店里忙活,然后家里没啥人,娟姐自己也就不做饭了。
我们四个中午去下馆子的时候,经常看到娟姐买一份热乾麵,打包回家吃。
话说回来,我们选择的那家热乾麵,是真的不怎么地,味道很一般,吃到嘴里如同嚼蜡。
娟姐那一小碗吃完了,我是硬著头皮往嘴里塞,还有多半碗没吃,本来我也不爱吃这个。
我低著头像是挑食的孩子,一会儿挑起一根,在筷子上转两圈,然后塞嘴里嚼半天,再过一会儿用筷子在碗里边拨弄几下,反正就是吃不下了。
“要不我带你去吃麵条吧?河南人都爱吃麵,对吧?”娟姐忽然说道。
“啊?”
我愣了一下,抬头的瞬间,与娟姐四目相对,“阿不是,我我最近老去下馆子,嘴吃刁了,这热乾麵好吃,就是我不太饿。”
说话不及的,我又往嘴里挑了两筷子,可我真的是吃不下。
娟姐看著我默不作声,人在被別人盯著看的时候,似乎会有一种灵敏的第六感,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倏地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装作从来没有看我的样子,然后双手开始扣衣角。
我发现了,她一紧张,就爱扣衣角。我爸也有类似的习惯,一紧张,先摸后脑勺,再顺手抓屁股。
她的眼神有点羞怯,有点感动,因为她知道我知道她喜欢吃热乾麵,我那么回答她,是在迁就她。
在我们继续逛街的时候,她说让我等她一会,没想到几分钟后,她再回来时,手里提著一个烙饃卷菜,那是我们老家的特色,她递给了我,“我给你夹的肉,你趁热吃吧,凉了会腻的。”
我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接住了,该说不说,吃起来挺香。
下午,她带我买了两条牛仔裤,本来我只想要一条,她非得要再给我买一条,我说:“娟姐,你也买两件吧。”
娟姐摇摇头,“没有合適的。”
这就是在说谎了,因为我们逛的时候,她明明也看中过一件长袖卫衣,背面印了一个大蝴蝶,她跟店铺老板砍了两句,似乎是价格不满意,娟姐也没多说什么,就带著我走了。
然后店铺老板追出来,喊著我俩:“再便宜三块钱,行不行?五块!十块钱,这已经是成本价了,不要就算了!”
等我俩走的时候,快出东郊市场了,我说:“娟姐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