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彦姐走后那一个星期里,我心神不寧,整个人没了活力,干活也知道偷懒了,三分钟能送完的外卖拖到五分钟,五分钟能送完的拖到十分钟。
甚至说出来我也不怕被笑话,我开始偷吃早餐,起初是后厨的员工偷吃,后来与我们前厅沆瀣一气,送外卖时,多放一份豆浆油条以及滷蛋,我们送完外卖后会躲在楼道里吃。
那些手段都是同事教给我的,人都这样,做坏事得拉別人下水,这样大家手里互相有了把柄,然后我变油了,变滑了,开始逐渐成长了,虽然这个方向是歪的。
我明白了待在这种狗屁地方,一个月1200块的工资,干到下辈子我也追不回彦彦姐,別说彦彦姐了,我一个月喝风拉屁一分不,也得连干五六年才能还清家里欠的外债,想发財就不能待在这,得换工作。
但我还没有勇气,或者说没想好辞职之后干什么,很快在那个周末的午后,一次送外卖的途中,让我遇见了一件事,彻底撑开了我的欲望枷锁,无限放大了我的野心,我只想说:bj,真是个好地方!
当天下午我回到店里就直接说辞职,因为这件事对我的震撼太大了,不是打击,是震撼,是井底蛙见天上月,是乱民流寇看见雄伟的帝国宫殿那般,开启了我心中的欲望!
当时与我一同见证这个画面的,还有我前边说过的那个叫张腾飞的保安,我们一同辞了职,他成为了我学校外的第一个老师,跟著他確实挣到了钱,同时也加快了我的坠落速度。
我人生中第一双不臭的鞋,那双打折的鸿星尔克,就是跟著他挣了钱之后,他带著我去买的。
我依然记得,那是一个周末,天气晴朗,我如同行尸走肉般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刚上电梯,正准备关门,就见同楼层里出来了一个年纪比我大上两三岁的帅小伙,我看到的瞬间就赶紧按开门键,几乎是在电梯即將关上的最后一瞬,重新將门打开了。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算是致谢。
我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穿的太华丽了,身上衣服白的地方像是雪,蓝色的地方像是天池的湖水,黑色的地方如同暗夜般深邃,他的髮型像是雕塑那般有质感,他的脸颊像是美玉之上又镀了一层水晶,他长得又帅又高大,像是无数精美配件组装的一台劳斯莱斯。
他刚一进来,整个电梯里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下意识往角落里站了站。
电梯往下走的时候,他回头注视著我,而后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我那时穿著工装,带著鸭舌帽,略微抬头快速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18。”我说。
他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问道:“真有18吗?”
“嗯,真有。”
电梯门打开,我从一楼大厅离去,穿过小区来到停车场入口处,张腾飞就在那里当保安,每次我都会多带一些外卖,儘快送完,然后找他聊上十分八分。
之前我不喜欢跟他瞎扯,自从彦彦姐走后,我跟他聊天越来越频繁,慢慢的,我觉得他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
因为他嘴甜会来事,每次都在最清閒的岗位,这段时间就分配到停车场看大门了。
这个位置更清閒,因为车辆出入都会自动抬杆,他什么都不用管。
也就是我俩正在閒聊的时候,地下停车场里发动机的轰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我俩下意识往出口看去,一辆大红色的法拉利从停车场中钻了出来。
没想到那车子到了出口时,本该抬起的杆子却意外横在了原地,动也不动。
我出於好奇多看了一眼,没想到正与驾驶位对上了眼,正是刚才电梯里问我有没有18岁的那个帅小伙,副驾驶上坐著一个极其漂亮的披肩发女孩。
他按了一下喇叭,示意张腾飞打开杆子,张腾飞去岗亭里找来控制器,对著杆子按了半天,愣是没动。
这会我们才同时意识到,杆子坏了。
帅小伙对我扬了一下头,说道:“小孩儿,把杆儿抬起来。
说不上为什么,他的话似乎是有魔力,有一种天然的威严,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甚至不敢拒绝,我抱著杆子的边儿,小声问张腾飞,“飞哥,这个会不会弄坏啊?”
张腾飞还没说话,帅小伙把脑袋探出车窗,喊道:“弄坏算我的,抬!”
“还有你。”他隔著前挡风玻璃指了指张腾飞。
有时候我必须得承认,钱是英雄胆,如果换成是我开著法拉利,副驾驶上再带著漂亮姑娘,我也敢大气的说一句——抬!坏了算我的。
我俩抱著杆子往上抬,其实也不重,但是杆子上有灰,抬升的过程中,我俩的胳膊从桿头滑到了杆尾,双手上沾了厚厚一层灰。
帅小伙一脚油门,法拉利嘶吼著窜出地库。刚过栏杆,鲜艷的尾灯骤然亮起,车停了。我和张腾飞抻著脖子望去,就见帅小伙从兜里掏出钱包。
唰,一下。
唰,两下。
他抽出了两张红红的百元大钞,递给副驾驶的美女,並对著我俩的方向甩了一下头。
那美女下车了,她推开车门的那一刻,先是一双长长的,直直的大白腿从里边伸了出来,白腿之下垫著一双晶莹剔透的高跟鞋,可以直接看到她整个脚,像是雕琢的艺术品,脚指甲染著粉红色散发著璀璨星点的指甲油。
她真漂亮,甫一下车,就引来了周遭路人的目光,她走路的姿势,她的一顰一笑,都像是有无数个聚光灯照在身上的明星,她朝著我走来的时候,像是一座巍峨的雪山倾轧而来。
那是一种想逃跑,想躲避,但內心深处又清晰的知道,根本没地方可跑的感觉,我们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这座无限高无限大的雪山,压死。 到了我们跟前时,她未语先笑,礼貌頷首,並且用双手將那两张百元大钞递向了我,“谢谢你们。”
我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捏住人民幣的一个边边儿,我害怕,害怕碰到她的手,甚至害怕她闻到我身上的汗味,我接住钱的时候,木著脸说:“没事。”
她又对我和张腾飞礼貌的笑了笑,转而回到了车里,她上车的姿势好优雅,临关门时,风吹起了她的一缕头髮。
他们走后,我和张腾飞像是两尊石雕,癔症了两三秒才缓过神,我俩对视了一眼,各自瞳孔里藏满了窘迫。
那样的女人,我们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飞哥,给。”我抽出一百块,递给了张腾飞。
他则是拿出烟,递给我了一支,点燃后,我俩就站在岗亭门口抽,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抽。
明明是赚了一百块钱的好事,不知怎么地,我俩的悲伤抑制不住的往外蔓延。
烟抽完了,我说:“飞哥,我先回去了。”
张腾飞驀地说道:“兄弟,我不干了。”起初他的本意可能是跟我说一声,好兄弟我要离开这了,以后咱俩做不成兄弟了。
“飞哥,为啥不干了啊?”
我这一问,勾出了张腾飞的委屈,引出了他的愤怒,他猛然將菸头砸向了地面。
“你看到了吗?人家抬手那一秒,我们要一辈子,十辈子去追赶,都不一定能看见他的影子。”
“从我家到bj,一来一回几千里路,我拋下老婆孩子,跑这么远到底图个什么?没別的,就是想让自己的老婆穿更好的衣服,用更贵的化妆品,让自己的孩子不再跟在別的孩子屁股后边,討好半天才能摸一下人家的玩具!”
我默不作声,腾飞戳了戳我的胸膛,带著一丝训斥的意味问道:“怎么不说话?”
“刚才那辆法拉利,你买得起吗?靠送外卖买?靠当保安买?刚才那样的美女,这辈子你能拥有吗,舔人家鞋头的人都得排队到义大利!”
“我们背井离乡出来打工,是想穷一辈子吗?是要一生仰望別人吗?我们是要出人头地!是想有朝一日风风光光的回家!”
我心里確实认可他的话,就像后来我看了一部吴彦祖主演的犯罪电影《除暴》,男主角在抢银行之前,给自己的同伴们『战前动员』,他是这么说的。
“友谊商店,八分钟五十万。”
“普城银行,七分钟八十万。”
“当厨子,炒多少年菜才能回老家盖房子?”
“切匯,开黑车,工地搬砖头,衣锦还乡要猴年马月啊。”
“兄弟们,有大活儿了!”
张腾飞这番话,与这一段台词一样,很有感染力。
“飞哥,那我们该怎么做?我也想赚大钱。”我很认真的问。
过了会儿,腾飞缓缓地呼了口气,语气也平缓了些,“我有一个哥们,在潘家园那块,他干的活儿很挣钱,兄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坦白讲,此刻的我对法拉利还没什么概念,也没想过拥有多么漂亮的女人。但腾飞的话,让我想起了不久前在我怀里大哭的彦彦姐,以及我爸那摔断扣了也不敢去医院看的胳膊。
后来我想过,有时候改变一个人,往往只需要一个瞬间。当时我俩受到的震撼太大了,我们累死累活,一天40块,帮人家抬了下杆子,一人100块。
不客气的讲,如果不是今天抬这根杆子,像那样的女人,我俩这一辈子都没机会跟她说上一句话,哪怕一个字。。
当天下午回到店里我就说辞职,经理老徐说辞职不能当天批,得半个月后,要不然工资是不发的,我说行。
这半个月,老徐几乎天天找我做思想工作,即便彦彦姐走后我工作不那么勤快了,开始偷懒了,可我依旧是那帮混子当中,最勤快的一个,老徐不想让我走。
但我明白了,富在术数,不在劳身,留在这里就是浪费生命,我必须要走。忍了半个月,交了工装领了工资,等我与张腾飞匯合之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跟著他临去潘家园时,我拨通了承业的手机號。
“哥,咋啦?”
“你不是说,你那个领班,老在工作上找你麻烦?”
“是啊,他不敢打我,也不敢惹我了,但他老是利用领班的权力来找我麻烦,我都不想在这干了。”
我顿了片刻,说道:“我现在谋了一个去处,暂时还不知道啥样,等我先过去看看,行的话你跟我一块来。”
“好,哥,我等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