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寒冷而澄澈的冬夜。
满月高悬蓝色星海,洒下月光,连绵旷远林野如同白昼,树木枝桠在雪地清淅投下交错的影子。
崖顶。
肉眼不可见的黑蛇昂首望月呼吸,不仪仗精妙秘术,纯粹认真深长呼吸。
没有云的夜晚最适合修炼,虽然黑蛇不懂什么是修炼。
忽闻山下传来两声幽缈狐鸣,扯着嗓子招呼黑蛇下山一趟。
黑蛇想了想。
暂停呼吸月光,如黑水贴着雪地快速蜿蜒流淌。
抵达山下时还看见了胖黄鼠狼,互相之间保持安全距离,三个身负非凡灵光的异类于深夜齐聚,狐狸低呼一声窜出,步履不停频频回望,示意黑蛇与黄鼠狼赶紧跟上。
黄鼠狼略微尤豫便纵身追赶,但它谨慎地保持在狐狸右后侧,一个进可同行退可自保的距离。
黑蛇也想探明究竟,无声游弋缀在狐狸左侧后方。
三道暂离躯体的兽灵,在灰暗世界无声穿行。
就在黑蛇忧虑活动范围时,狐狸终于收住脚步,轻盈一跃,稳坐覆雪的青石之上。
黄鼠狼也选了块中意的石头。
此地处于谷底溪畔。
两块大小合适的好石头被占,黑蛇毫不在意,从容将身躯缠绕于近旁老树,悬身半空俯视下方。
黑蛇耐心等待。
白昼里漫上冰面的溪水,在寒冷夜晚加厚为坚实冰层,层层叠加扩张,溪流如一条平坦天然山路。
这里能望见半山腰孤岩上的院落。
没等太久,黑蛇察觉到有活物沿冰路而来,移动速度很慢。
行走冰面的声音很轻。
黑蛇冷眼旁观,认为活物看不到自己,只是好奇狐狸究竟意欲何为。
步履声越来越近,在远处,仅能通过环境温度细微变化发现空缺,勉强勾勒出轮廓,当距离很近时,才发现活物温度并使其显影。
从环境温度缺失发现目标,是一种以前从未用过的方式,能发现特殊的隐藏者。
确认与小院三人是同类,细看果然察觉到异常。
黑蛇不在意他为什么在寒冷冬夜独自赶路,也不会关注对方仅穿着薄衣裳,无意探究服饰为何与现在格格不入,而是从散发的热量发现端倪。
即便置身风中,他的体温异常恒定。
浑身热量仿佛被纳入某种吝啬的循环,没有正常生灵那种蓬勃而自然的溢散。
那人步履从容。
月光在冰面与雪地投下他的影子,走近了才看清外貌。
大概和迟客差不多的年纪。
头发用一根木簪潦草挽起,衣裳虽旧,却洗得发白,裹着清瘦身躯。双手粗糙有厚茧,面孔沧桑沉静。
男子在两丈外冰上站定,拱手抱拳。
语气清朗平和。
“某夜行经此宝地,见过三位清修,幸会。”
闻言,狐狸立起并抬爪做抱拳状,黄鼠狼也跟着学。
唯有黑蛇习惯性吐了吐信子。
实在没法抱拳。
只是惊讶活物如何看见自己和狐狸还有黄鼠狼?除非对方亦非寻常生灵。
言毕,男子的目光落向最近的狐狸,似是忆起了什么,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原来是狐族小友,三百多年前,曾与你家长辈夏夜谈玄,某获益良多,今夜既见故人之后,也该与你说几句修炼关窍。”
未纠结狐狸如何知晓他的过路,众生有灵各有神通,既无恶意何必深究。
选了一方石头,坐凳子一样正襟端坐,没有刻意盘腿。
先从呼吸讲起并示范,将真息喻为修炼之基。
接着指向天上明月阐释月华本质,道出一则玄机,月不自明,乃周天星辰之精,借其形质,施恩万物……
这番话对狐狸与黄鼠狼而言有些艰深,先尽量将字句囫囵吞下,留待往后岁月慢慢琢磨。
黑蛇在发呆。
没办法,迟客讲了那么久都听不懂,这三言两语,更是如同往石头上泼水。
男子讲完后拱手告辞,沿着溪流冰面不快不慢远去。
黄鼠狼学着人样对狐狸抱拳,表示承了恩情,转身蹦跳窜进山林。
狐狸对黑蛇叫两声,而黑蛇缠在树上一动不动,狐狸也不恼,轻盈跳跃两圈便往回走。
黑蛇吐信子,冒出两个空荡的疑问。
这是哪?来这里做了什么?
外出时限将至,依循本能回到洞窟与躯体重合,慵懒动了下继续睡。
没多久,晨光漫过山脊,小院升起淡淡炊烟。
迟客立于滴水砬子下,仰首观赏冰瀑。
这里是半山腰附近唯一水源,入冬后,岩壁渗水处先是上下长出冰笋,日复一日,合拢为冰柱,其后白天漫水夜里封冻不断扩张,终成大片白色冰瀑,附着苍蒙特内哥罗岩上,更在地面铺开一层厚实坚冰。
书童将铲来的碎石撒在冰面上。
费力铺出一条小径,可以避免滑倒摔伤,这是周而复始的劳动,先前撒下的石子,每天都会被加厚的冰层一次次复盖,在冰下透出浑浊的黑色。
挥动斧头砍冰,把沉甸甸冰块装进筐里,背回小院当做生活用水。
迟客仰望冰瀑,一声遗撼叹息,吐出的白气转眼消散,遗撼无法将冰瀑永久留存,不能在来日为友人原原本本的重现。
猎户匆匆赶来。
“大人,山下发现陌生脚印,大概昨夜所留,沿冰道一直往上游去,未见折返痕迹。”
迟客眉头紧锁,书童也停下活计看过来。
荒无人迹的深山,山民都难以抵达的局域,天寒地冻,怎会凭空出现陌生脚印?
只能提高警剔小心防范。
好在当初从谷底搬到山上,屋舍坐落于侧峰孤岩,凭险而建,自成壁垒。
“近日多加谨慎,入夜切记锁紧门户,我会与山中好友说一声。”
说罢,略一沉吟补充道。。
“给黄狗添点荤腥,窝中多塞干草,莫要亏待了它。”
猎户点头应下。
心里肃然,感叹雇主不仅心善,且有真本事在身,既能祛除邪祟,又能与山中精怪相交,这等人物,不愧是传说中的炼炁士。
整个孤岩小院笼罩在谨慎的氛围里,三人一狗都格外警觉,猎户夜里几乎不敢睡实,有个风吹草动就起身查看。
始终不见陌生脚印折返,直至二十多天后才敢松口气。
陌生脚印也成了一件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