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哨声如同索命的钩子,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最黑暗一刻,刺穿了第七营新兵队帐篷里短暂的宁静。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瞬间,林羽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将薄薄的毯子叠好,抓起枕边的腰刀和长矛,如同矫捷的猎豹般窜出了低矮的帐篷。冰冷的晨风灌入肺腑,让他残存的睡意瞬间消散。
三个月的残酷训练,已经将这套动作刻进了他的骨髓里。
空地上,火把的光芒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紧张、或依旧带着睡意的年轻脸庞。队伍依旧有些歪斜,但比起初入军营时的混乱,已是天壤之别。
老黑什长像一尊黑铁塔,站在队伍前方,皮鞭在手心里轻轻敲打着,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的目光在林羽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后者身形挺拔,持矛而立,眼神锐利而沉静,在这群新兵中如同鹤立鸡群。
“兔崽子们,今天不跑圈,不练队列!”老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往日的肃杀,“收拾你们的家伙,带足三天的干粮,一炷香后,营地西门口集合!”
一股莫名的躁动在新兵队伍里蔓延。不训练?带三天干粮?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敢问。众人轰然应诺,随即迅速散开,冲向帐篷。
林羽心念电转,一边快速将自己的硬面饼用油布包好塞进怀里,一边低声对同帐篷的赵铁、石头等人道:“检查武器,绑腿扎紧,水囊灌满。要动真格的了。”
赵铁,那个猎户出身的精瘦青年,眼神一亮,舔了舔嘴唇,默默将分到的那张劣质短弓和几支箭矢检查了一遍。石头则一言不发,只是将那块蒙皮盾牌的背带在粗壮的手臂上又勒紧了一圈。
一炷香后,第七营新兵队一百余人,在西门口集结完毕。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个百人队,以及约五十名眼神锐利、装备明显精良许多的老兵。
张振百夫长骑在一匹瘦马上,身披皮甲,腰挎战刀,目光沉峻。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面色冷硬、穿着铁叶铠甲的校尉。
“肃静!”张振低吼一声,嘈杂的队伍立刻安静下来。
那名校尉策马上前几步,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杀气:“天狼狗的斥候小队,像地老鼠一样,最近频繁越过边境,袭扰我方村落,刺探军情!上头有令,着令我部派出清剿队伍,将他们撵回去,或者把脑袋留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新兵们的脸:“你们这些新兵蛋子,训练了三个月,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这次行动,以老兵为主,你们跟着,负责侧翼掩护、战场打扫!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一点,别他妈稀里糊涂把命丢了!记住,听鼓声前进,闻金声后退,违令者,斩!畏缩不前者,斩!”
一连两个“斩”字,让空气中的寒意更重了几分。
“出发!”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冰冷的命令。队伍沉默地开拔,融入了营外浓重的雾气之中。
林羽所在的什,被分配在队伍的左翼前方,担任警戒。老黑什长走在最前面,不时停下来,观察地上的痕迹,或是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
“都机灵点!”老黑压低声音,回头警告,“天狼狗的斥候都是精锐,擅长隐匿和突袭,别被人摸到眼皮底下还不知道!”
林羽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感官提升到了极致。湿润的泥土气息,草木的清新,还有前方老兵身上传来的淡淡汗味和铁锈味,交织在一起。他学着老黑的样子,观察著四周。这里是边境地带,地势起伏,多有丘陵和灌木丛,确实是伏击与反伏击的好地方。
猎户出身的赵铁凑到林羽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羽哥,看那边。”他指了指左前方一片凌乱的灌木,“有踩踏的痕迹,不止一个人,时间不长。”
林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几处被踩断的枝条和几个模糊的脚印,若非赵铁提醒,他很难注意到。
“什长!”林羽立刻低声向前方的老黑报告。
老黑过来查看后,脸色凝重了些,赞许地看了赵铁一眼:“是马蹄印和人脚印混杂,人数不多,但确实是天狼狗惯用的三骑七步配置。妈的,看来摸进来的老鼠不止一窝。”
他立刻派人向中军的张振汇报。
队伍变得更加警惕,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许多新兵脸色发白,握著武器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林羽也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不断观察,记忆著周围的地形。哪里可以藏人,哪里适合撤退,哪里是制高点
午后,阳光勉强驱散了一些雾气。队伍行进到一处两座丘陵夹着的狭窄谷地。
突然!
“咻——噗!”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右侧山坡的密林中响起,走在队伍最右侧的一名老兵应声而倒,一支狼牙箭精准地钉在了他的咽喉上!
“敌袭!隐蔽!”张振的怒吼声瞬间响起。
“举盾!弓箭手还击!”各级军官的命令此起彼伏。
瞬间,刚才还寂静的谷地炸开了锅!
更多的箭矢从两侧山坡上射下,带着死亡的尖啸。新兵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下意识地往前冲,有人惊恐地往后缩,还有人傻站在原地。
“结阵!结圆阵!”老黑声嘶力竭地大吼,用盾牌护住身前,一脚将一个吓呆了的新兵踹到盾牌后面,“不想死的就靠过来!”
林羽一个翻滚,躲到一块石头后面,长矛横在身前。他看到赵铁已经敏捷地躲到了一棵树后,引弓搭箭,紧张地瞄著山坡。石头则怒吼著,举起那面蒙皮木盾,挡在了两个惊慌失措的同袍面前。
中军的老兵们反应迅速,已经依托地形和盾牌,组成了简单的防御阵型,与山坡上的敌人对射。但敌人的箭法极准,而且占据地利,不断有青岩国士兵中箭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林羽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敌人数量似乎不多,但极其精锐,利用地形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必须打破这个局面!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战场,最终落在右侧山坡那片密林下方,有一片相对稀疏的灌木丛,那里似乎是一个火力盲点,而且距离敌人藏身的密林边缘很近。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猛地从石头后探出身,对着不远处的老黑吼道:“什长!我带几个人,从右边那片灌木摸上去!搅乱他们!”
老黑正用盾牌格挡箭矢,闻言一愣,看向林羽指的方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险招,但也是打破被动挨打局面的唯一办法!
“你疯了!”旁边一个老兵喊道,“那是送死!”
“呆在这里也是等死!”林羽眼神锐利,“他们人不多,被近身就完了!”
老黑只犹豫了一瞬,看着不断倒下的同伴,猛地一咬牙:“好!林羽,你带本什自愿的人去!赵铁,用弓箭掩护他们!其他人,给我往死里射,吸引狗娘养的注意!”
“我跟你去!”石头第一个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决绝。
“还有我!”赵铁在树后喊道,深吸一口气,瞄准山坡上一处闪动的身影,一箭射去,虽然没中,但成功压制了那个方向。
“算我一个!”
“我也去!”
同什的另外五个平日与林羽交好,也算胆大的新兵也站了出来。
“好!”林羽没有废话,“把盾牌都带上!跟我走,动作要快,脚步要轻!”
他深吸一口气,看准一个箭矢稀疏的间隙,猛地从石头后窜出,猫著腰,利用地形起伏和灌木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向那片稀疏的灌木丛冲去。石头等人紧随其后,七个人像一把无声的匕首,刺向敌人的侧肋。
山坡上的天狼国斥候显然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几支箭矢立刻调转方向,向他们射来。
“咄咄咄!”箭矢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石块用他那面大盾护住了大半边,林羽则灵活地利用翻滚和短促冲刺躲避。
赵铁和其余老兵的箭矢也拼命向山坡上覆盖,进行火力压制。
距离在迅速拉近!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林羽甚至已经能透过灌木的缝隙,看到林中那些穿着皮袄、戴着狼皮帽的天狼国士兵狰狞的面孔!
“杀!”在踏入密林边缘的瞬间,林羽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积攒了三个月的血性与杀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不再隐蔽,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手中那杆原本钝拙的长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向最近一名刚放下弓箭、正准备抽刀的天狼斥候!
那斥候显然没料到这群“绵羊”里居然有敢主动扑上来的“恶狼”,仓促间举刀格挡。
“咔嚓!”一声脆响!林羽这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刺,竟然用钝矛头,硬生生撞断了对方的刀身,矛尖去势不减,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胸膛!虽然未能穿透皮甲,但那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那名斥候撞得倒飞出去,口吐鲜血,眼看是不活了!
一击得手,林羽毫不停留,长矛回抽,顺势一个横扫,将旁边另一名斥候逼退。
与此同时,石头如同人形猛犸,举著盾牌直接撞进了敌群,凭借蛮力将两名斥候撞得东倒西歪。其他五名新兵也红着眼睛,挥舞著腰刀和长矛,与敌人缠斗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背后突袭,瞬间打乱了天狼国斥候的节奏!他们原本完美的伏击阵型出现了混乱。
“好小子!”下方一直在关注著战局的张振看得真切,心中狂喜,立刻抓住机会,长刀前指,“兄弟们,林羽他们得手了!随我杀上去!碾碎这群狼崽子!”
“杀!”
憋了一肚子火的老兵和新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著向山坡发起了冲锋。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失去了弓箭优势和地利的天狼国斥候,虽然个体战力强悍,但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且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很快陷入了苦战。
林羽在敌群中左冲右突,他并不与敌人硬拼力量,而是充分利用长矛的长度和自身的灵活,专挑敌人的破绽下手。刺喉,戳眼,扫下盘动作狠辣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三个月的枯燥训练,在此刻化为了最有效的杀人技。
一名天狼斥尉(相当于什长)注意到了这个勇不可当的少年,怒吼著挥刀向他砍来。刀风凌厉,显然是个高手。
林羽瞳孔一缩,不敢硬接,侧身闪避,同时长矛如灵蛇般点向对方手腕。
那斥尉变招极快,刀光一转,格开长矛,顺势下劈!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咻”地射来,正中那斥尉的肩窝!是赵铁!
斥尉动作一滞,林羽岂会放过这个机会?长矛如同闪电般再次刺出,这一次,精准地刺入了对方因为吃痛而微微张开的嘴巴!
“呃”斥尉的怒吼戛然而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首领被杀,剩余的几个天狼斥候终于崩溃,试图向山林深处逃窜。
“一个也别放走!”张振怒吼。
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下,残余的敌人很快被清理干净。
战斗结束了。
谷地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受伤者的呻吟声,劫后余生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
林羽撑著自己的长矛,大口地喘著粗气,汗水混合著溅上的血水,从额角滑落。他感到一阵脱力,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而且不止一个。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敌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忍住了。
他环顾四周,石头的盾牌上插著两支箭,他本人胳膊上也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但他浑不在意,正咧著嘴傻笑。赵铁从藏身处跑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跟他冲上来的五个新兵,战死了两个,重伤一个,另外两个也挂了彩。
而整个清剿队伍,伤亡近三十人,其中大半是死于最初的箭袭。
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林羽面前。
老黑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林羽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晃了一下:“好小子!有种!今天要不是你,咱们这百来号人,起码得折损一半在这里!”
张振也走了过来,看着林羽,眼神复杂,有赞赏,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弯腰捡起那名被林羽刺死的斥尉的腰刀,看了看那精良的做工和锋利的刀刃,又看了看林羽手中那杆矛头已经有些变形的长矛。
“这把刀,归你了。”张振将腰刀扔给林羽,“你的矛,该换了。”
林羽接过刀,入手沉甸,刀身泛著幽冷的寒光,远比他那把锈刀强上百倍。他握紧刀柄,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向着张振躬身一礼:“谢百夫长!”
张振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幸存者,沉声道:“打扫战场,补刀,收集箭矢和有用的物资。阵亡的兄弟就地掩埋。”
气氛再次变得沉重。
当林羽和石头他们将两名战死同袍的遗体放入刚挖好的土坑时,看着那两张不久前还鲜活、此刻却毫无生气的年轻面孔,林羽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新刀。
他想起张振在训练时说过的话:“你们现在多流一滴汗,战场上就能少流一滴血。”
但今天,他们流了汗,也流了血。
这仅仅是边境上一次小规模的摩擦,是战争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角。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血腥和残酷。
他看着手中这把饮过血的战刀,刀身映照出他染血的脸庞和那双愈发坚定的眼睛。
钝刀,已初试锋芒。
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