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你听着,耳熟吗?”
顾长清的话,不轻不重。
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沈十六内心最深处那从不示人的记忆。
沈十六周身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的火药!
屋内的温度,像是凭空降了十几度。
雷豹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脚下悄悄挪了半步,离那个即将喷发的活火山远了些。
公输班停下手里摆弄模型的小动作。
脖子一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工具箱里。
薛灵芸更是把头埋得死死的。
只有顾长清,还站在那里。
他依旧维持着提问的姿势,安静地看着沈十六。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还是顾长清先动了,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后退。
只是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走回桌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半秃的炭笔。
他铺开一张新的白纸,笔尖悬在纸上,没有立刻落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他这个动作吸引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小朋友,不听话呀进鬼楼”
他一边低声念诵,一边在纸上写下这行字。
“之前我们都以为,这是索命的预告。”
顾长清放下笔,手指轻轻敲了敲那行字。
“或者,是那个所谓的‘鬼’,在唱给自己听。”
“现在看来,都错了。”
他环视一圈,迎上每个人困惑的脸。
“这不是预告。”
顾长清声音不大。
“这是剧本!”
“是凶手,在向我们展示他杀人手法的‘剧本’!”
“剧本?”雷豹的脑子第一个没转过来。捖夲鉮占 更薪最哙
“啥玩意儿?唱戏的本子?”
“没错。”
顾长清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伸出手指,点在“一个”两个字上。
“‘第一个小朋友’,对应第一个死者,老乞丐。”
他没急着解释,反而转头看向公输班:“公输,我让你查的致幻粉尘,有结论了。”
“但你想过没有,那么大的正堂。”
“如何保证粉尘能精准地让老乞丐吸进去?”
公输班正沉浸在自己的机关世界里,被这么一问,猛地抬头。
眼睛里瞬间爆出两团火光:“是风!”
“我复原了模型,宅子的通风管道。”
“在特定时刻,能将气流精准地送到正堂太师椅的位置!”
“声音和粉尘,都是靠风送进去的!”
顾长清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雷豹。
“雷豹,你想想,老乞丐为什么会被活活吓死?”
“幻觉啊!”雷豹不假思索。
“对,幻觉。可幻觉从何而来?”
顾长清追问,“是他吸入了粉尘。”
“加上那首被风送进耳朵里的童谣,双重心理暗示下,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他不是被鬼杀的,是被自己的恐惧杀的。”
“这是一场心理谋杀。”
顾长清没有停。
“‘第二个小朋友’,摔死的壮汉。”
他再次看向雷豹:“你上去过东厢房二楼。”
“告诉我,那楼梯是不是特别滑?”
“何止是滑!”雷豹回忆说道。
“拐角那几节台阶,滑得跟抹了油一样!”
“我差点一跟头栽下去!”
“当时还以为是年久失修积的露水”他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兰兰雯茓 更新嶵全
“不是露水。”
顾长清替他说出了答案。
“是凶手提前用水养著的青苔。”
“他算准了,人在极度惊恐和幻觉中。”
“会往高处、往有光的地方跑!”
“东厢房二楼的窗户,就是那个致命的诱饵!”
“一个被幻觉追赶的人,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就在他以为能从窗口逃出生天时。”
“脚踩在湿滑的青苔上”
顾长清没有说完,但那幅画面已经在所有人脑中清晰浮现。
壮汉在凄厉的惨叫中,从高处坠落,摔得筋骨尽碎。
他们以为的意外,全都是设计好的必然!
顾长清继续。
“‘第三个小朋友’,中毒的孩子。”
“他又为什么会中毒?”
“一个半大的孩子,在恐惧中会选择躲藏,而不是逃跑。”
“厨房,有食物,有水缸,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顾长清想起了那支悄无声息的毒箭。
“那支弩箭,射杀的不是人。”
“它点燃了浸满致幻粉尘的棉花。”
“让毒素以最快的速度在封闭空间里扩散。”
“那个孩子在幻觉中,可能以为自己看到了母亲做的饭。”
“或者渴到极致想找水喝,主动靠近了那个被布置好的毒源。”
“他以为是在求生,其实是扑向了死亡。”
三段对话,三场谋杀,一场精妙绝伦的连环杀局。
公输班抱着他的模型,嘴里喃喃自语:“天才疯子把宅子当棋盘,把人当棋子”
“所以,这首童谣,每一句,都对应着一种利用宅邸机关杀人的方式。”
顾长清做出最终的总结。
“它不是在说‘我要杀三个人’。”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纸面上。
“而是在向我们展示,‘我有三种杀人的方法’!”
“或者说,向所有闯入他‘家’的宵小,展示三种精心准备的死法。”
“他杀了三个乞丐流民,但显然,并不尽兴。”
顾长清的话锋一转,他抬起头,视线落在沈十六的脸上。
“他用三条人命,搭好了一个华丽的戏台。”
“他在等。”
顾长清顿了顿,吐出三个字。
“等我们。”
锦衣卫!十三司!
雷豹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
他们这群人,才是凶手真正想要等来的观众!
那三条人命,只是为了把他们引到台前的开场锣鼓!
沈十六走上前,拿起桌上那份写着童谣的纸。
“他想做什么?”沈十六终于开口,嗓音干涩。
“不知道。”顾长清摇了摇头,然后笑了。
“但我们可以去问问他。”
“问?”雷豹更糊涂了。
“上哪儿问?连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顾长清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
“我们就派一个‘新玩家’进去。”
他从雷豹手里拿过那张安远侯府的结构图,摊在模型旁边。
“看看他为‘第四个小朋友’,准备了什么节目。”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还要派人进去?!
那不是去送死吗!
“你疯了?!”雷豹第一个叫了出来。
“那宅子就是个吃人的陷阱!”
“机关和门道我们都摸清了,可那致幻的玩意儿防不胜防!”
“谁进去谁死!”
沈十六皱着眉头,他承认顾长清的推论无懈可击,但这提议,已经不是冒险,是疯狂。
顾长清却不理会雷豹的叫嚷。
他只是看着沈十六,慢条斯理地补完了他的计划。
“凶手是剧作家,我们是观众。”
“可只在台下看戏,永远看不清后台的秘密。”
“只有亲自登台,成为他剧本里一个意料之外的角色。”
“才能彻底打乱他的节奏,逼他露出马脚。”
他的手指,在结构图纸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点。
那是一个小小的、标记着“杂役房”的院落。
“而这个‘新玩家’,不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他必须是一个全新的、完全符合凶手‘审判’标准,却又在我们掌控之中的棋子。”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顾长清平静的叙述中,缓缓成型。
沈十六沉默了。
他看着顾长清,看着这个文弱书生。
这疯子,想把锦衣卫当成他撬开真相的另一颗棋子。
可偏偏,这又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办法。
顾长清抬起头,对上沈十六的眼睛。
“凶手在等一个分量够的观众,我们已经入场了。”
“现在,轮到我们出招了。”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沈大人,敢不敢陪我赌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