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阎王的“交易”(1 / 1)

“顾长清。

一只皂色的云纹官靴重重踩进污水,溅起的水花冰冷刺骨。

来人身上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却被一种更凛冽的东西死死压着。

顾长清再熟悉不过,那是常年浸泡在死亡里,刀口舔血的人才会有的气味。

他身后,两名锦衣卫校尉举着火把,跳跃的火光将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投在湿滑的墙壁上。

校尉们站得笔直,呼吸都放得极轻。

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沈十六。

一个年仅二十二岁,就坐稳了正三品高位。

成为皇帝手中最快、最狠的一把刀,京城里能让三岁小儿止啼的“活阎王”。

沈十六停在栅栏外,像在打量牲口一样打量著被铁链锁住的顾长清。

“大理寺前六品寺丞。”

“他们说,你的手能让死人张嘴。”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听不出温度,字字都像冰块砸在石板上。

“现在,皇爷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扎进顾长清麻木的神经。

他拼尽全力,对抗著穿透琵琶骨的铁链,试图抬头。

“喀拉”

骨骼与铁锈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剧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瞬间发黑。

他死死咬著牙,将喉咙里涌上的呻吟和血沫一并咽了回去。

视野在晃动中重新聚焦,他越过了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目光死死钉在了沈十六腰间悬挂的佩刀上。

那是一柄制式凶悍的绣春刀,刀鞘乌黑,刀柄缠着绳络,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大理寺的同僚们背地里都叫它——阎王刃。

顾长清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沈大人你的刀,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话音落下,牢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放肆!”沈十六身后一名校尉勃然变色。

“呛啷”一声,腰刀出鞘半寸,寒光迸现。

“死到临头的囚犯!”

“敢对指挥同知的佩刀胡言乱语。”

“你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顾长清没理会那校尉的叫嚣,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沈十六身上。

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压上了自己对人性的最后一点判断。

他赌!

这位“活阎王”对“价值”的渴望,会压过他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傲慢。

沈十六没动,他只是极轻地抬了一下手。

那名暴怒的校尉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涨红,却立刻收刀入鞘,恭敬地退后半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位年轻的指挥同知,那双一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他看顾长清的姿态,从“评估”,变成了“审视”。

前者是在看一件死物,后者,是在看一个活人。

顾长清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他吸了一口牢里污浊的空气,用这口气,撑著自己继续往下说。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他喉咙里的伤口。

“刀鞘皮革缝合处,有一丝极淡的粉末。

他虚弱地眯起眼,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他脑中的画面却无比清晰。

“是‘玉容粉’,京城闺房里最上等的香粉。”

“珍珠、白芷、滑石磨的,粉质极细,才能嵌进那样的缝隙里。”

“但大人刀柄的缠绳上却有一股很淡,很冲的味道猪油混了潮湿木屑的味儿。”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在这死寂的水牢里,有一种诡异的穿透力。

两名校尉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为惊骇。

他们盯着这个吊在水里、半死不活的囚犯。

这人隔着几丈远,光线昏暗,他是怎么看到、又是怎么闻到的?

这根本不是人能办到的事!

顾长清没有停,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必须在对方失去耐心前,把自己所有的价值都摆上货架。

“玉容粉,来自女眷的内宅。”

“猪油木屑,多半来自厨房后院。”

“一个时辰内,沈大人的刀。”

“既靠近过大家闺秀,又去过下人杂役出入的地方。”

他停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大口喘着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琵琶骨上的铁链,痛得他浑身发抖。

“这不像是锦衣卫办案的章程。”

“你们办案,只会让血腥气越来越重。”

说完,顾长清垂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底牌已经亮出,是生是死,就看对方接不接了。

水牢里,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沈十六一直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佩刀上。

他抬起手,用带着手套的拇指,在刀鞘的皮革缝合处轻轻一抹。

然后凑到眼前,火光下,那一抹白色的粉末,清晰可见。

他又解下佩刀,将刀柄凑到鼻尖,那股被浓重血腥味掩盖住的。

属于厨房后院的油腻潮湿气味,钻入鼻腔。

分毫不差!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亲自勘察“剥皮画师”案现场,死者的妻子哭倒在地。

他上前询问时,对方身上的香粉确实蹭了上来。

而后,他又去了发现尸体的画室旁的柴房。

那里堆满了潮湿的木柴和油腻的劈柴墩。

这份眼力

这份在酷刑折磨下依旧冷静到恐怖的分析能力

这不是人。

是个妖孽!

这个阶下囚,真的有传闻中那般神鬼莫测的本事。

良久,沈十六重新挂好刀。

他从怀中抽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密令,在顾长清面前缓缓展开。

昏黄的火光下,明黄色的绢布与“皇帝御览”的朱砂大印,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皇权威压。

“城西画师胡一鸣,三更天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画室。”

沈十六收回密令,声音比之前更冷了三分。

“他身上的皮,被整张剥了下来,完完整整地挂在房梁上。”

“京兆府和三法司的人查了,现场没有挣扎痕迹,没有凶器,只有一屋子的血。”

“他们说,是厉鬼索命。”

他停顿了一下,补上最关键的一句。

“皇上,要真相。”

顾长清低垂的头颅下,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呢喃:“真相”

“三日之内。”沈十六的声音再次响起。

像一把铁锤,砸碎了所有的侥幸。

“找出真凶,我保你活命,官复原职。”

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钉在锁链下的人影上,像在审视一把终于决定要开刃的宝刀。

“找不出,”他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宣判。

“你的脑袋,正好赶上秋决最后一批。”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是顾长清打破了它,他吃力地、一点一点地再次抬起头。

那张被血污和伤痕覆盖的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沈大人”

“要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

沈十六面无表情:“你想要什么?”

“一个时辰。”顾长清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我需要一个大夫,给我处理伤口,吊住我这条命。”

“然后,我要看卷宗,要看现场。”

“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要看那具尸体。”

沈十六与他对视了足足十息。

他忽然扬手,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没有递给狱卒,而是直接扔向了牢房。

“哐当!”

冰冷的铁钥匙划过一道弧线,越过栅栏,精准地掉进了顾长清面前齐腰深的污水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沈十六转身,留下一句没有任何温度的话。

“一个时辰后,我要在案发现场看到你。”

“不然,你就和那串钥匙一起,烂在这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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